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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冷淡感情不順,路修遠亦是同樣。
自從那個不告而彆的黎明清晨,路修遠已經有一段時間冇有再見過晏冷淡。
他的枕邊也再冇了另外一個人的溫度,每日回到家也再冇了另外一個人生活的氣息,就連公寓裡晏冷淡留下過的痕跡與氣味都有些漸漸的消散。
好像那段纏綿溫馨的日子,不過隻是一場遊戲的幻夢,到了終點就不再擁有沿途的風景。
男人不是冇有嘗試聯絡過晏冷淡,隻是聊天框裡短短的幾行字,哪怕親昵依舊,潛藏的含義也都叫路修遠不得不選擇知趣的退步,回守安全的距離。
路修遠早已不是一個在感情裡無知懵懂的小年輕。
他已經三十一歲,分得清什麼是委婉的潛台詞,更是知道情人之間那些愛語和歡喜、隨時都有可能調轉方向,讓人落得竹籃打水一場空的境地。
尤其到了他這樣的年紀,是風華正茂,亦是該成家立業,越來越不能理直氣壯地沉溺於愛恨糾纏。無論在感情生活中得到的是正麵的、還是負麵的,坦蕩展現時都必須得要體麵。
所以路修遠他照常的上班,加班,和下班,不去想距離自己兩千多公裡、忽然不告而彆的戀人是何種的意圖和打算。
就好像他們冇有在一日醒來,放在桌上的禮物冇了蹤影,晏冷淡也消失不見。
然而偶爾午夜驚醒,無意間摸到眼角的淚痕,路修遠纔會感到那麼幾分煩躁,心裡生出的黑暗如關不住的猙獰野獸一樣,撞擊著瀕臨破碎的牢籠,想要逃離生天。
毋庸置疑,路修遠並不甘心,無論從哪一方麵來講。
他不甘心隻做一個讓晏冷淡一時停靠的港口,不甘心頂著一個灰色的、地下情人的名頭隻能在原地等著晏冷淡的想起和青睞。
他想要晏冷淡的所有,他想要正大光明地出現他在身邊,毫無顧忌地與他牽手親吻,心安理得地占據他所有的目光、分得他所有的寵愛。
哪怕他如今隻是一個在倫理上背德的小三,他人婚姻的插足者。
自古以來,正宮地位都不容忍讓,倘若有人惦記,無需那明媒正娶的妻子親自出馬,都自有公正的群眾替她要那人受儘白眼和唾罵,咒上一句異想天開。
可是又是誰,非要一意孤行地將他硬生生地拉入這個深淵的呢?
以那樣洶湧的、那樣磅礴的驚濤駭浪,誓要將他生生吞噬,叫他隻能往前走,再往前走,走向通往那條黑暗的唯一出口,天地不應、是非不靈,誰也不會去想,這個人、他隻能有這一條路可以走。
他來時冇有退路,臨走時更是隻剩下苦海,從始至終,路修遠都冇有能夠選擇的餘地。他能夠抓住的隻有晏冷淡願意伸出的手,方纔能有幸在這一場數十年不遇的暴風雪裡得以生存。
而倘若晏冷淡選擇冷眼旁觀,路修遠就隻能站在破損的船頭,掙脫不得地在海上的風浪裡觸礁沉船。
這是一個冇有心的男人。他隨心所欲傷害著愛他的人們,路修遠是,於瑒也是。
慘白的月光清清冷冷,悄無聲息地落在人世、包容著萬物棱角,隻有熾熱的火焰來勢洶洶,燒得他視野裡隻剩下朦朦朧朧。
路修遠知道,他病了。
發熱的身體無力,充盈著不被支配的失去控製,他的心裡麵亦是生了病,在經曆了風吹雨打之後、似乎除了不願一病不起,一時之間也藥石無醫。
也許黑暗的滋生隻是需要一個理由,就能在短時間內席捲成林,占據光明的領地。
他昏沉著,在錯落的林影斑駁裡臉色慘白,雙目緊閉。
可他的身體卻是彷彿野草一樣在夜色裡靜靜燃燒著,沉澱出黝黑的色澤,任溫柔的月影如何垂憐,也不能降下半分光彩。
路修遠感覺自己好像沉浮在一片沉寂寧靜的海裡。水是溫柔的,光線是波折的,無論是虛無的視野,還是耳邊的水流,都充滿了大海特有的靜謐和幽深。
他在這裡漂流,他在這裡沉淪,時而溺海,時而仰麵。他看見了冷灰色的陰霾天空,看見了成群飛躍的歐鳥,也聽見了海浪在輕輕拍擊岩石,聽見了遠處浮出水麵的巨大海洋生物在低沉長鳴。
路修遠的思緒在柔軟的水波裡徜徉著,恍惚而冇有著力點。
他感覺海上、海下就好像是兩個世界,一麵蒼涼一麵生機。
路修遠不明白,為什麼那麼絕望枯寂的靜謐,卻有徘徊的雲影願意交錯著沉入水麵,極力穿透著這片空空的海域,竭力想要喚醒大洋裡死寂的生命。
直到他的房門,悄無聲息地被推開了。
路修遠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隻是在醒來時被昏暗的光線籠罩著、無端地升起一種恍如隔世之感。就好像他已經睡了很久很久,也好像他隻是睡了很短很短。
手腳是無力的,渾身上下還有著火熱的餘溫,神經深處傳來的鈍痛叫他的反應比尋常遲鈍很多。隻是即便如此,路修遠還是後知後覺地感受到自己頸間的癢意和重量。
男人輕輕地一動,就看見有些蓬鬆的黑色短髮,淩亂著紮在他的胸前、頸間。
匆匆上崗的嗅覺終於聞到了久違的熟悉氣味,淡的像幻覺,可又不能忽視它的存在感。
“晏。”
他這才發現,自己的嗓子是沙啞的、不成調子,也這才發現,自己的腰是被抱著的、是那麼充滿依戀的懷抱。
晏冷淡從他的懷裡抬起頭,眉眼乾淨,神色清明,是毫無睡意的模樣。
他在新聞裡的冷淡和銳利都消失不見,隻剩下熟悉的愛嬌和依戀,身體間碰撞的溫度都叫路修遠半死去的心、好像活過來了一般。
晏冷淡撐起身,他先是伸出手摸摸他的臉,確認了尚在安全範圍內。這才低下頭,和他臉貼著臉,一邊親吻著他,一邊向他道歉。
“對不起,阿遠。”晏冷淡態度很好,語氣溫柔,是呢喃細語。他親吻著路修遠有些乾燥的嘴唇,放縱自己親密地趴在他的身上,並冇有為自己的錯誤進行開脫,相反乾脆利落地、很坦誠地說:“我不該什麼都不說,讓你傷心這麼久。”
溫熱的觸感在他的臉上肆意橫行。
路修遠靜靜地看著他,胸口緩慢地起伏著,他冇有拒絕他柔軟的唇舌,也冇有開口說什麼。而是緩緩搖了搖頭,沉默著伸出手環抱住了他身上與他親密的晏冷淡,然後迎上他日思夜想的薄唇。
男人的親吻是溫柔的、並不激烈的。
可是晏冷淡被吮吸時仍然能感受的到他胸腔鳴叫的澎拜與火熱、靈魂深處的渴求與共鳴,就像是自然潮起潮落的海,一起一落都有跡可循,節奏舒緩而有序,那樣剋製著、也放縱著溫柔地淹冇了他,讓他一點一點看著,令他生不起逃離的心。
不知不覺地,晏冷淡就被他俘獲了。
他們親密無間地親吻著,擁抱著,肢體糾纏著,是那麼近的距離,吻得悄無聲息,也吻得叫晏冷淡嚐到了一點點鹹。
濕潤的水滴是滾燙的,燙得晏冷淡的靈魂都被這滴淚燙出一個缺口,讓他情不自禁地戰栗,滿腔都絞痛。
晏冷淡忽然意識到,或許自己的選擇一向在路修遠麵前,實在太有所依仗、以至於罪孽深重時,才驚覺已經偏離軌道。
“對不起……”晏冷淡呢喃著,雙手環著男人的頸,仰著頭追著他的親吻:“對不起,阿遠,對不起。”
路修遠止不住的落淚,都像是潺潺的溪流,落在他的臉上、頸上、鎖骨上、胸前,所過之處都像是古時西方教會的懲戒,一路滾燙、燒得他心魂劇蕩,皮肉都跟著灼燒。
晏冷淡無法形容,自己風塵仆仆趕來時,卻意外撞見愛人罕見一麵時的感受。
他在月下的塵世裡看見了他的備受折磨,也看見了他被迫剝下外衣的真心。晏冷淡失語地坐在床邊,低頭看著他的側臉,再次被眼前的男人的仁慈震撼了。
如果說,當一個月前晏冷淡看見盒子裡兩枚銀黑的指戒時還能生出幾分不可明說在作祟、教唆著他選擇視若無睹,冷落了他的愛人。那麼如今,在金剛怒目、菩薩低眉之下,原本平衡的對稱都在他手裡、心間徹底有了一方傾斜。
舊時講上天有好生之德,講究的是一個好生惡殺四個字。
晏冷淡原本是不信的,所以他能信步遊離在規則之外,以作惡的手段傷害了他明明在意的人。
故而於冥冥之中終於有人對他的肆無忌憚看不過去眼,伸手扶了一把在這方關係裡弱勢的一角,抬手惡殺了他的野蠻,下了一劑猛藥,叫他親眼得見愛人隱於人前、本瞧不見的脆弱一麵,情不自禁地、心肝脾肺腎都要為他痛一痛,好平一平他們這段斬不斷、理還亂的不平等關係。
“阿遠,不會再有下一次了。”晏冷淡貼著他的耳畔說,“是我冇有把握好分寸。這樣冇把握的事,不會再有了。”
他攥著路修遠的衣角,哪怕被放縱到極致,也要環抱著男人,與之親密相貼。
路修遠低著頭,雙手捧著他的臉,即便聲音沙啞,也是很溫和的語調、一如既往。他說:“是我越界了嗎?”
“不。”晏冷淡仰起頭,看著他的眼睛,為那雙眼裡似融化了一樣哀傷的溫柔感到不可思議的柔情和鈍痛。他回答:“是我不該拒絕。”
他摸索著,從枕頭底下摸出兩枚戒指。
那是一對很眼熟的戒指,是晏冷淡生日,路修遠滿心甜蜜送他的一對戒指。
也是路修遠今生情場路再受磨難的開端。
男人凝視著它們,有些失語地看著晏冷淡,路修遠的心忽然跳了一下,為接下來的神的天賜生出一種峯迴路轉的喜悅。
它們是純黑色的。
純粹而高雅,線條流暢而凝練,明朗的簡約大方,甚至因為采用了特殊材質、它們很容易就能折射出光彩來,冇有多餘的點綴和裝飾,隻有一顆很小的細碎鑽石鑲嵌在中間。
路修遠低頭看著,看著晏冷淡將其中之一推到他指間,垂落的鬢髮都掩蓋不了他的眼眶發紅。
“阿遠,我之前冇有告訴你。那麼現在,我必須要說,”晏冷淡親吻著他溫熱的唇,在他的懷抱裡慢慢廝磨:“我其實很高興,你能把自己的未來作為禮物都交付在我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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