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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動第三者 雪山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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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

這個詞彙對於晏冷淡還有路修遠來說,並不算陌生。

甚至也不算特彆。

在很早期的時候,晏家就紮根香港,是正正經經、名副其實的特彆行政區老牌企業。雖然說即便沐浴在日不落帝國嘰裡呱啦的鳥語洗腦下,晏家仍然是箇中立黨,不親外也不親內,除了在背地裡能幫襯大陸一把的時候會伸手撈一撈,但非要說那時候晏家有多根正苗紅,那也是扯淡。

那個最風雨兼程的年代,國外留洋而來的老爺子在香港大施拳腳,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時,這個在後世被稱為特彆行政區之一的地方,甚至還冇能正式迴歸。

而老爺子本人,背靠這麼一個定時炸彈也是靠山的晏家,在那樣朝不保夕的日子裡,更不可能有什麼破釜沉舟的心,寧願散儘家財也要親一親大陸、表現表現。

這是必不可能的事。

哪怕老爺子眼光長遠,仍有做人的仁善之心和血脈裡天然的傾向和在意,能做的也僅僅隻是在暗地裡儘量幫襯而已。但更多的、在那樣風雨寥廓的環境和種種原因之下,守著家族產業、內憂外患的老爺子也不能再做。

更彆提老爺子自幼生活於國外,很早就對晏家的那些黑色產業耳熏目染,是真正的一步步從底層、咬著牙踩著血憑著自己本事活下來的。晏家這樣的家庭,能在風雨海岸的那段能得到多少善待、又能被接受多少善待,老爺子心裡有數得很。

可以說,這片剛強也柔軟的土地未曾撫養過他半分,什麼逢年過節的日子?他都不知道。

可以想見,這樣從小就被接到老爺子身邊,親手撫養的晏冷淡,他身上的大陸味兒能有多少?

故作姿態,無非就是四不像罷了。倒不如坦蕩一些,真誠一些,大家都能理解。

更何況,晏冷淡此人,一個連自己的生日都不過、他人生日也不記得的人,你怎麼能指望他對什麼節日上心?

七夕和建國日他能記得還差不多。

新年?在他眼中、不過是他終於可以理直氣壯放假的日子罷了——這是所有社畜,也包括晏冷淡這位資本家太子爺的休憩之日。

至於路修遠,新年的含義對他來說就更簡單粗暴。

作為一個成年許久的獨身男性,父母早亡自個兒打拚,新年是什麼?同晏冷淡一樣,對於他來說,新年也不是什麼特彆的日子,無非就是同天下所有社畜人的感官一樣,有時特彆忙,也有時難得放鬆。

但今年的新年似乎有些不太一樣。

這是他們在一起的第二個新年,也是他們第一個親密相處的新年。

這樣難得的甜蜜,竟然也叫在他們這裡平平無奇的新年之日生出幾分特彆的象征和寓意來。

所以理所當然的,當愛爾蘭第一場春雨墜落時,晏冷淡已經和路修遠登上了返回京城的飛機。

無他,此時的京城仍然大雪紛飛,要比已經冬末春初的愛爾蘭有氛圍的多。

還有最重要的,晏冷淡需要履行他對路修遠的撩撥與承諾:等京城下了最大的一場雪,帶他去玩。

晏冷淡從不說虛假的謊言。

他在京城也並非冇有產業。京城,作為大陸的經濟、政治和文化中心;他本人,作為一個有著很好眼光的商人,怎能會不在這裡投資屬於自己的小財富?

隻是晏冷淡從不上心,向來隻交給親信打理,自己是從來都冇見有多少記掛的。

就比如這座在京城赫赫有名的高山莊園。

坐落的不是京城最好的地段,卻有著同行裡最好的名聲。從流水上看、不論是速度還是回報都是極驚人,不知有多少商人咬著小手帕瞅著眼紅,無數人眼裡的金疙瘩。

然而它在晏冷淡這裡,無非隻有兩個字評價:就這?

高山莊園就算再賺錢,說到底也是走高階路線的私人小度假村,打的就是不能落下的金牌子,要精也要貴,特彆追趕潮流還有雅緻。更彆提他還有個龜毛老闆,不在乎人少,隻在乎人太多自己去了覺得煩。

所以高昂的維護費用、建設費用,和同樣高昂的流水賬目回報兩下相抵,在晏冷淡眾多企業投資之下顯得那麼的不起眼。

可以說,晏冷淡從來都不把它當一回事。

直到今年,高山莊園才終於在幾年之後,再度迎來了它的主人,還帶著他那見不得人的情人,路修遠。

為此財大氣粗的晏冷淡,特地提前延長了莊園新年假,直接給清了場,誰也不許再來。

在一月末這一天,京城下了一場大雪,整個高山莊園都被這冇過膝的銀裝素素變得如夢似幻,尤其那天上隱隱約約懸掛的一個圓月,清清冷冷地含羞帶怯,等月上枝頭時看上去雪景更美。

路修遠穿著白色的絲綢襯衫,靜悄悄地立在巨大的落地窗邊,隔著乾淨透明的玻璃去看那外頭的玫粉色晚霞,乾淨清淡的眉眼沉沉靜靜的,有種遠離塵世的距離感。

晏冷淡走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畫麵。

外頭大雪皚皚,星星點點白光亮晶晶的,驅不散天地間那如夢似幻一樣的玫粉色霞光,隻能看著它將整個莊園塗抹地素淨,顯得整個世界靜靜的、溫溫柔柔的,彷彿少女酣睡的夢境。

那個變得有些消瘦的背影如同與它險些融為一體,好像隨時都會離去。

晏冷淡默不作聲地走上前,他比路修遠要高上一些,但也差不了多少:“阿遠。”

路修遠這才堪堪回神,在他的呼喚下輕輕揚了揚下巴:“晏。”

他微微側了身,溫順地看著他。

好像他們又回到了之前。病魔的確消除了,那些在愛爾蘭裡不經意間流露而出的黑暗似乎也消除了,就連他的攻擊性也顯得那麼收斂,路修遠還是那個路修遠。

但晏冷淡知道,那隻是錯覺。

黑暗既然得到了滋生的溫床,就從未消退。

“我讓人準備了煙花。”晏冷淡輕聲說,微微低頭碰了碰他的嘴唇,一觸即離:“已經吩咐了,不會很晚的。”

路修遠一時冇有反應,晏冷淡耐心地等著。

“謝謝你,晏。”路修遠看著窗外,反應似乎有些慢半拍:“這裡很好,很美。”

“你喜歡,日後可以再來。”晏冷淡說,“這裡永遠為你開放。”

路修遠沉默。

晏冷淡說:“這是我賦予你的權力。”

“謝謝。”路修遠說,“但是晏,這裡不屬於我。”

“不,這裡屬於你。”晏冷淡搖頭,“隨時都屬於你。”

路修遠卻又陷入了沉默。

他看著遠處凝破的天光,星星點點連成一片的燈線,近處被渲染的紅,冇有腳印兒的白雪銀裝,嘴唇微抿一動不動。

“阿遠,你在想什麼?”晏冷淡問他。

依舊是冇有答案。

但是晏冷淡又耐心地問了一遍,字字句句都清清晰晰。

路修遠這纔回話。他回答:“我在看這裡的天,想起那天的你。”

“哪天?”

“就在那一天。”路修遠側過身子,有些尖尖的鼻子帶著點翹的弧度,側臉時痕跡尤為甚重,看起去似叢林來者血脈傳承上的秘密。他的目光清冽,冇有波瀾壯闊,卻生生叫晏冷淡走了一場大雨、心都被雨季淋濕:“有一天,我從公司回來,你冇有點燈,我在月下影子裡看見了你。”

他笑了起來,若有所思。

“很驚心動魄的感覺。”路修遠目光多了幾分溫柔和纏綿,他說起這些話的時候藏在眉間的憂慮都散了,隻在塵世光影的硝煙瀰漫裡透出山水之間:“我看著你,就好像在看著一塊沉睡在巨大琥珀裡的蝴蝶,隨時都搖搖欲飛。我當時覺得,好似一場久旱甘霖的神蹟。”

晏冷淡聽著,覺得路修遠的話比他之前聽過的任何一種稱讚都要動人心絃。叫他隻是聽著,心口就湧起一種被愛的感覺。

因為被愛,所以所有的一切都會被人看在眼中。

因為被愛,所以連隻是給予一雙注目的眼睛,也能被髮現和牽掛。

“神垂憐世人。”晏冷淡吻了下他的唇。

他一語雙關,路修遠自然也聽得懂。

“不及願意垂青。”路修遠輕輕回吻他,笑著說。

兩人的手指纏繞著,彼此摸索交纏,深入淺出,在這樣溫柔似水的天地間,連指腹的觸碰都溫溫柔柔。

他們站在落地窗前,相擁著站在一起。

“前幾天,公司接了一個合作。”在外麵的這幾個月中,路修遠幾乎很少接觸工作,直到他的身體逐漸康複,這才被允許開始慢慢接洽:“是一個,消失很久的歌手。”

晏冷淡知道這件事。

路修遠的眼神好像在落淚,自站在這兒起,他就好像陷入了某種奇妙的狀態。晏冷淡一眼就看了出來,他這是與高山莊園的雪景有了共鳴。

“他委托我們,再為他的個人專輯做一個封麵海報。”

晏冷淡聽了,循著他的靈感去問:“你聽過他的歌嗎?”

“我聽過他的歌。很特彆,也很難以形容,輕柔、幽深、又靜謐,像是某種海洋生物的共鳴。”路修遠沉思了一下,用一種很輕柔的語調,敘述著他能探取的感覺。

“是鯨魚。但又比鯨魚深沉、溫柔,在深海裡孤鳴,不是哀傷,勝似哀傷。”

“就像這裡。”路修遠轉而看著身側的男人,那種虛無的靜謐從他身上褪去,“晏,今天的高山莊園和他的歌聲很相似。”

“阿遠,我相信你的專業水準。”晏冷淡上前貼了貼他的臉,嘟囔著:“但是我更認為,這樣的天和你很相似。”

“吃醋了?”路修遠聽出他的言外之意,不由得有幾分好笑。

晏冷淡也比較講道理,冇有破壞他的靈感狀態,隻在秋後算賬:“你為了他,晾著我,還傷我的心。”

“我承認,冷落了我的小晏晏。”路修遠好脾氣地說,“但是我哪有傷你的心?”

“我請你看風景,你卻在想和他的工作。”晏冷淡任性極了,在生悶氣的邊緣半真半假地試探,薄唇胡亂地磨蹭他的臉:“我不喜歡這樣。”

路修遠聽了笑了起來,一時冇有說話。抬起手捧住他湊近的臉,甘之如飴地哄他:“好,是我錯了。罰我陪你一起去書房好不好?”

晏冷淡也並非冇有工作。早晨的時候,還粘著路修遠要他一起去,隻是叫路修遠拒絕了。

“阿遠很冇有誠意。”晏冷淡揪著他的臉,冇有用力。在路修遠麵前他一向很好哄,很能上杆兒爬、達成自己目的,他揚了揚眉好整以暇地說:“但我原諒你。”

傍晚的時候,高山莊園果然放了煙花。

如晏冷淡所說,時間不是很晚。

作為京城被破例允許燃放大型煙花爆竹的私人度假村,高山莊園一向在這上麵很有排麵,曆年來霸踞官媒頭條,刷爆眾多喜好浪漫的群眾眼球。

自然,今天也不例外。

“…封閉期的高山莊園照例燃放了一場獨一無二的煙火盛宴,一如既往地長達十五分鐘…”這是官媒直播間,一年一度的蹲守拍攝開始了。

深邃漆黑的夜空上,一圈圈絢爛的花紋隨著一簇簇長鳴的煙花“嘭”一聲、接一聲地如水波粼粼鋪展,有些還後知後覺,然後消散。

路修遠站在滿天霞光下,天台的視野極為開闊,一層又一層地極致絢爛的花火升起又墜落,晏冷淡就站在他身後。他看著火花,晏冷淡看著他。

繽紛明亮的煙花下,映出一張含笑的臉,和他所注視著的男人,還有他脖子上雪白的圍巾,被一尾金色的煙火染上縫隙。先是轉瞬即逝,又周而複始。

“新年快樂,阿遠。”晏冷淡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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