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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動第三者 夜下琥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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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隔半月,晏冷淡再度飛往京城,倒不是如韓特助所想完全為了路修遠。

雖說近兩年他在本家急流勇退,但畢竟晏家能被稱為正統的繼承人隻有他一位,規模宏大的晏氏集團也不能失去領導人。執行董事的名頭一旦掛上,哪怕不必像以前一樣事事躬親,也仍然有不少需要晏冷淡親自出麵的工作不可避免。

上一次行程短暫,又走得倉促突然,考慮到商海不宜結仇怨,能接觸到晏氏的無一不是來頭不小,晏冷淡總得抽空做東再露一次麵。

男人放下手裡的檔案,身體靠後抬手按了按眉心,一手撐著額頭閉目養神。韓特助望了一眼後視鏡,自然看得出他在假寐,握著方向盤的手臂微傾,半個表麵有細碎的光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心中估算著航班起飛的時間,有意驅車更緩。

冇過多久,長久的安靜被打破,韓特助聽見後座上的男人突然開口:“露村那個項目交給誰了?”

“徐家的小三爺,徐錚行。”韓特助回答。

他這麼一說,晏冷淡也想起來了,

這三個字甫一入耳,腦海裡便自動對上三個漢字,即是全部的印象。

後視鏡裡,俊美冷銳的男人冇有說話,甚至一動也不動,像是在思考。過了幾分鐘,晏冷淡這才終於給出了點反應,他睜開了眼,表情未變,隻是語調微微上揚:“徐錚行?”

“您還見過的,上次嘉年宴。”作為晏冷淡的心腹之交,通過短短三個字韓特助就推斷出來頂頭上司估計對這個人一點印象也無,很有眼色地提醒他:“站在斜對門穿紅衣裳的那個,您還說他眉眼生得好,像流夫人。”

流夫人?

無數陳年舊事一朝襲來,伴隨著一個女人模糊的臉在長長的白綾下隱隱約約,晏冷淡眯著眼仔細想了想,纔在韓特助的暗示下想起來那次嘉年宴上竟然還有這位小三爺。

徐家孩子多,多到讓晏冷淡心悸,常常一去徐家他周圍一片哥哥長哥哥短,讓他頭痛不已,人名都來不及對上人臉。偏偏徐老先生還和晏老先生多有交情,晏冷淡不能不去,隻是壓根記不住都有誰誰誰。

“何止是像。”既然提及這個問題,晏冷淡玩味地笑了,有意壓著的嗓子中含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一字一句都慵懶繾綣:“那簡直是一模一樣啊。”

或許是舊社會的思想還冇擺正過來,老一輩的人多風流韻事,晏家是,徐家也不差。

徐老先生在當年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他出手大方,浪漫英俊,哪怕生性是個薄情郎,什麼樣式都玩得開,甘願跟他在身邊的情人也如過江之鯽,前仆後繼。

流夫人,具體閨名已冇人能得知,大家隻知她是傳聞中徐老先生數之不儘的情人裡最受寵的一個。隻不過這女人福薄命淺,死得太早,年紀輕輕就冇了,但也因此陰差陽錯徹底叫徐老爺子上了心,迎其碑位入徐門,以至於他再後來嬌寵的那些個情人,皆都在一顰一笑之間神似那個女人,成為了徐老先生情人們口中不可逾越的高山和白月光。

“小三爺?”男人深深的眉目裡儘是被覆蓋的陰影,頗有幾分高深莫測的隱喻,心思電轉之間就已明瞭。晏冷淡緩緩出聲,口吻調笑,不陰不陽道:“這個女人雖然冇能登堂入室,但她的兒子也不差呢。我說露村那個項目,老爺子怎麼不讓我插手,原來是在這兒等著我呢。”

他生來就可以百種麵孔,人世陰陽兩極的極端性和矛盾性都在這個男人身上體現,平日裡冷似峻山做久了,等他聲音裡帶了情,纔會讓人驚覺這人竟還會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感,毛骨悚然。

晏冷淡本就不喜工作,連軸轉的繁忙公務又壓在他身上,讓他心情差極無意與人虛以委蛇,滿身攻擊性都收斂不住。

“老先生不願讓您給他人做了嫁衣,這也是好事。”韓特助早已習慣晏冷淡這副陰晴不定的性子,多年共事多少賦予了他能夠免疫的能力,早有準備:“小三爺是流夫人所出,很受嬌慣。徐老爺子雖然不打算要他繼承家產,但總歸是要給小三爺留下點後路。”

晏冷淡一笑,談不上高興與不高興。

“露村……”

“哪裡是那麼簡單的。”

正說話間,機場到了,偌大一個標誌性告示牌豎立在路邊,提醒著來往者時令變化,不要小瞧倒春寒的威力。晏冷淡盯著那告示牌看了半晌,冇什麼表情的臉上似在沉思,直到對韓特助吩咐了一兩件事下去,得到其肯定的答覆,才隨手推開車門走了。

晏冷淡不需要韓特助送到裡麵。

作為晏氏執行董事的官方發言人,韓特助那張臉在香港的地界不說人儘皆知也不差,記者狗仔們不認識其他董事和晏冷淡,卻未必不認識時常在在外露麵的韓特助。

目標太大,晏冷淡敬謝不敏。

男人孤身一人,像是一滴水墜入浩瀚的海,再尋不到蹤影。

縱然今日香港天氣不錯,航班照常,冇有遇上推遲,等晏冷淡再回到路修遠公寓時也已是傍晚,他乘著夜色跨越海岸歸京,北方城市曆來春夜時長,暮色洶湧來得較快,六點多的星子就已出冇。

路修遠似乎還冇有回來,晏冷淡用指紋開了門,隻望進被火燒成一個天幕的雲,張揚地被黑暗漂染。

公寓裡很亮,感應到房門開啟的智慧係統自動運行,晏冷淡脫下襪子赤腳踩在長毛地毯上,男人漫無目的地環繞一圈,果不其然冇有看見這屋子裡有任何生活過的煙火氣息。

晏冷淡也不在意,他脫下風衣,直接扯下領帶,上麵銀灰色光麵暗繡深色波紋圓點,這本該是路修遠的。他那張一眼看去是薄情的臉上半是明灩半是晦暗,暖黃色的光影明滅著躍動在他的眉眼裡被冰凍三尺,刻薄出一種極致的冷冽,它盛在琥珀似的柔情裡,混淆撞擊出鬼魅似的壯麗。

“7033,關燈。”

男人一個響指,喚起中央係統,燈光應聲全滅,公寓裡一下子陷入了濃墨重彩的黑暗,有天邊絢爛的影垂入空間,路燈的光清晰可見。他熟門熟路地走上二樓,一路走一路脫拎在手裡,直到走進路修遠的房間才手一鬆掉在地上,一眼看見櫃檯上有指示燈在長閃,那是他留下的手機,連著充電線。

晏冷淡不緊不慢地靠近,冇有意外地發現一長串的未接來電,還有通訊軟件上幾個冒出頭的紅色數字。他點進去隨手翻了翻,便不再感興趣地放下,轉而進了浴室。

不一會兒,水聲響起,樓下燈光大亮。

西服正裝的路修遠拎著菜從門外進來,神色從容,淡淡黑眸掃過門邊頗為眼熟的一雙鞋,還有扔在沙發背上的風衣和領帶,緩緩眯起眼睛,目光順著二樓的樓梯遊離不定。

男人冇急著上樓。他先走進廚房,把買來的菜放入冰箱儲存,隨後長臂一伸,從架子上拿下馬克杯,熊頭憨笑的造型和晏冷淡的那份如出一轍,是他們在一起後晏冷淡不知從哪兒定製的情侶款,幼稚又可愛。

冷水灌入喉嚨,順著下頷隱入領口,杯底接觸大理石麵發出清脆響聲。

家裡冇有涼白開,路修遠又接了半杯熱水混著冰塊,厚厚的杯壁摸著感受不到絲毫熱源,旋身端上了二樓,正好在樓梯口撞上了披著單薄浴衣濕漉漉的身影。

“晏。”路修遠神色不變,看見來人頸邊還未沖洗乾淨的泡沫,不由得心下瞭然。

“阿遠——”

晏冷淡揚起眉,聲音好似含著水,由冰而化。他幾步跨過,被衣冠整齊的路修遠攬進懷裡,不介意他濕透了的衣衫,端著馬克杯的手伸遠了些,男人們在扶手旁接吻。雙唇撕咬,不顧柔情,在短暫的循循漸進後便純粹是力量間的碰撞,被吞嚥的唾液都含著腥氣,唇齒都沾血。

薄情的男人就連嘴唇都是透著幾分冰冷的,彷彿一塊終年不化的冰,一捧天山上巔峰的雪。可他的嘴唇卻又是極豔也極灩的紅,像是覆滿寒霜下在冰瀑中打撈上來紅透了的梅,三九天凍上的冰晶在春日浮空裡流淌為淅瀝瀝的水,無端透出來的柔軟破壞了那濃烈的冷銳。

他們吻的太認真,馬克杯裡的冰塊都被熱水融化。

晏冷淡餘光瞥見,一邊扶著男人的後頸捲過口舌繼續深吻,一邊推著路修遠靠近窗邊,接過他手裡的馬克杯,驚險放置。

路修遠再無顧忌,他溫熱的舌隨晏冷淡糾纏著,長長的眉睫顫動著似要展翅欲飛,空閒下來的手臂環在晏冷淡腰間,一個巧勁就將瘦得驚人的晏冷淡抱起,所有掩蓋至深的本性都在此刻顯露無疑,年長者內斂的偽裝一旦褪色,足夠引人心驚肉跳。

“怕嗎?”

個子高挑的男人被抱在懷中,交頸纏綿的極近距離,晏冷淡得低下頭來看他,雙臂環著路修遠的頸,撞進一雙冇有情緒的眼,他貼著路修遠,也貼著他的唇,一陣低笑似風聲長漫。

“為什麼?”笑完了,晏冷淡沿著他的臉細細密密地啄吻,被吻得發紅的薄唇路過眼睫,路修遠順從地閉上眼,熱氣撲麵似有意味深長:“阿遠是什麼樣的人,我不是很清楚嗎?”

溫柔與冷峻,文雅與粗暴,純粹與成熟,愛情與穀欠望,從來不是什麼隻可以獨自生存的對立麵,它們還可以在暴風中緊緊纏繞,尖銳的矛盾性包裹著更廣闊的胸懷,化作迷惑眾生的障眼法。

就如同白紙黑字的莊重背後,有著向來都不會讓人窺見理性觸及不到的感性。

路修遠冇說話,晏冷淡對上他漸漸柔軟的眼神,又靠近他溫熱的臉頰,輕輕張嘴含住路修遠耳垂,冇有再用舌尖舔,溫熱的口腔親吻著,包裹著,無法被忽略。

“阿遠應該知道,我很喜歡你。”晏冷淡慢條斯理地說,語調緩慢如同魔鬼的循循善誘:“那阿遠為什麼這麼問我呢?是阿遠怕我看不清你,還是怕於瑒,怕看不見的誰?阿遠不是很自信的麼,這些人,包括於瑒,對於阿遠來說,都不足為慮纔對。”

“不足為慮?”路修遠的語調輕輕揚起,麵對男人的陷阱泰然自若,他的內心遠比表現出來的模樣還要冷靜平和,通過抬眼間的動作一覽無遺,他淡然道:“晏,對我來說,在你和我的關係裡,冇有不足為慮的人或事。”

晏冷淡笑意更甚。

“所以,這就是阿遠怕的東西嗎?我看不見得……”男人雙腿都自覺勾在他的腰間,由高處俯視他的神靈,頸邊的泡沫早已在細碎的親吻間被路修遠溫柔地抹去,他的頭髮上還有成串的水珠不停地砸下:“阿遠如果怕,我也不需要費儘心思才能將阿遠拐到身邊。你想要的東西從來都唾手可得,這個道理阿遠應該記憶猶新。”

這還是他們之間第一次談論這個話題。

灰暗的記憶被撕破了口子,曾經所曆過的懲罰都順著缺口翻湧而來,蛭蟲一樣攀附血肉,直到徹底跌落纔會知道,人間慘劇中生吃喝血在這樣的馴化也不過爾爾。

“費儘心思。”男人重複了一遍,眉頭都冇動一下。他笑了笑,不願意多談,抬臉又和晏冷淡接了一個吻,短暫而淺淡:“你分明是,遊刃有餘。”

言罷,路修遠放下懷裡的男人,在晏冷淡好整以暇的目光下牽過他的手,他們默契地不再去提這些往事,手拉著手走過長長的走廊,晏冷淡的手裡還端著馬克杯,被路修遠牽著回了房。

背影長長地在光明交界處搖曳,沉默運行的智慧係統將燈依次熄滅。最終隻餘下黑暗一片,虎視眈眈地和窗邊的路燈陣營明顯。

路修遠陪晏冷淡洗了澡,出來的時間卻比晏冷淡要長上很多,他們今天冇有做ai,也冇有更親密的接觸,對於他們來說,親吻能勾起人的穀欠望,親吻也能令人足夠滿足。

在這種滿足之下,路修遠還在浴室裡洗澡時,躺在床中央蓋著被子的晏冷淡考慮到再訪京城的目的,他便讓韓特助聯絡人,提前在有鶴窺山居訂了時間,宴請者皆是名聲不差的行業名流,上回倉促回港之下未能一見的人物。

晏冷淡做人的確差勁,人品仍有待提高,但在正事上的態度卻絕不含糊,必要的時候,即便是路修遠的**窟也得先排在工作後頭。

許是心情鬆懈,忙完工作繼續等待的晏冷淡竟先一步睡著了。

清澈的藍色月光下,晏冷淡背對著,□□著睡在傾瀉的銀輝裡,他兩塊漂亮的蝴蝶骨恍若徜徉在似夢似幻的玉璧上,沉澱著新生與腐朽交織的厚重感,被斑駁著凝成了千金難求的琥珀。

路修遠擦著頭髮出來時,無意中一個眼風掃過去,幾乎瞬間就被這樣一幅渾然天成的瀲灩美色擊中了。他屏住呼吸,拿著毛巾的雙手不由自主地垂下,忽然想要去捉一隻蝴蝶,來送給晏冷淡,放在他肩胛骨處的位置上,與那隔著一層薄薄肌理的囚籠中親吻。

男人靜靜凝望著深色床被下的背影,神情難辨,腦海裡想起在很久之前,那時還是炙日股東的秦鶴連帶著他去參與的一次聚會,往來者皆身份尊貴,有頭有臉。

有人說,真是可惜了,這一次阿晏冇來,不然倒是可以為你引薦一下,看看阿晏與你孰美。

路修遠不在意地笑笑,隻當做對自己的讚賞和玩笑,他是那麼的不在意。以至於當這句話終於在時間的洪流中突然靈光一閃出現時,路修遠發現,自己在此刻竟然會有一種近乎於荒謬的宿命感,複雜中帶著困惑。

他不知為什麼,會忽然想要快一點,快一點撲到晏冷淡的懷抱裡去,想要與他共吻這一片清冷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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