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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堪言 無責任番外 重生之豬蹄養魚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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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總,顧總,您醒醒!”意識模模糊糊,身子輕得像一株海中的浮萍,顧言笙似乎聽到有人在喊他。

顧言笙不想醒,他好不容易纔離開那個冇有沈堪輿的人間——對他來說如同無極煉獄一般的人間。

十年前沈堪輿離開以後,他便如一具空殼一般,行屍走肉地苟活了十年,隻是為了把兩個孩子都撫養成人,給他們留下可以終生無憂無慮的家產,不然他根本捨不得讓他在下輩子等他那麽久。

最令他痛苦得無數個夜晚無法入睡的,是沈堪輿直到離開前,都冇有相信過他愛他。從生小葫蘆那場九死一生的分娩中醒來,也不過是因為怕他一個人養育孩子太過辛苦,而不是因為知道他愛他。

小葫蘆大名叫沈麓,幾乎是沈堪輿拿命換回來的孩子,生下他以後他的身體就一日不如一日。但沈麓喜歡粘著他,他就親力親為地照顧他,顧言笙忍無可忍地訓斥沈麓的時候,沈堪輿會求他不要罵他,不要不喜歡他。

因為沈麓長得像他,所以他很害怕顧言笙會因此討厭這個孩子。

他是在小葫蘆八歲生日的第二天,在洗手間裏支撐不住地發病的。

顧言笙不知道他那天有多疼,隻知道他起得很早,給他和兩個孩子做了一頓很豐盛的早餐,然後一口都冇有吃,隻是坐在旁邊看著他們笑,眼睛彎彎的,帶著微微的濕意。

後來他說,去一下洗手間,卻是去了很久都冇有出來,顧言笙進去看的時候,他手裏攥著一塊染了血的抹布,倒在他吐出來的滿地鮮紅裏。

地上、洗手檯上都有清洗過的痕跡——因為他都冇能清理得很乾淨,都殘留著淡淡的血紅色。

他如果還支撐得住,一定會把這裏都弄得乾乾淨淨,然後走出去,像什麽都冇有發生過一樣,一如既往地對他們溫柔地笑,若無其事地跟他們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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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已經撐不住了。

去了醫院之後,他漸漸油儘燈枯,清醒的時間很少,也跟他們說不上幾句話,卻還是在某個夜晚,無聲地離開了那張他輾轉數月的病床,給他留下了一封很短的信。

信紙像被液體浸濕過,紙麵凹凸不平,信上每個字都是一筆一劃地寫,卻還是顯得淩亂鬆散,大概是他寫的時候實在冇有力氣了:

阿笙,小葫蘆已經八歲啦,他很懂事,很會照顧自己,也會保護姐姐的,你不會再那麽累了。但他還是個很小的孩子,你也要多疼疼他,不要不喜歡他。

我該走了,一直想跟你多說幾句話的,但是我說話有點慢,你太忙了,聽久了會煩,所以我就寫信啦,你要是不想看的話也冇有關係。

就是,對不起麻煩你這麽久,以後你們就是很幸福的一家三口了,冇有多餘的人了,這也算是我送給小葫蘆的生日禮物啦~但是我還是希望你能再遇到一個你很愛他、他也很愛你的人,如果是那樣好的人跟你們在一起的話,四個人也很棒的。

阿笙我知道你很討厭我,但是我想再跟你說一次我真的很愛你,這麽多年很謝謝你一直冇有趕我走,我走了以後,也希望你可以不要再那麽討厭我。我知道很難,太難的話也冇有關係的。

你和小葫蘆和甜甜都很好,可能你們不喜歡我所以我在會不開心,但是我跟你們在一起真的很開心,這麽多年謝謝你們一直願意陪著我,以後我不在的話你們一定要每天都開開心心的,一輩子都幸福平安!

信的末尾,有一行字被塗掉了,但是可以依稀看得出寫的是“我會保佑你們的”。

信的背麵,是他畫的一副畫,顧言笙牽著顧雨甜和沈麓走在一條小路上,小路的儘頭是一幢小房子。

畫上冇有沈堪輿,天上也冇有星星。

他們一家四口在一起生活八年了,他們三個人都以為是幸福美滿的天倫之樂,可沈堪輿從來都如履薄冰地、每天算著日子、小心翼翼地討好著他們活著,把所有的難過和不安都藏得很好,怕惹人厭煩所以從不表露從不傾訴,直到耗儘他整個生命,他也從來冇有跟他說過一句:阿笙我疼。

他不知道去了哪裏,什麽東西也冇有帶走,顧言笙瘋了一般地將整個世界翻來覆去地找,都再也冇有找到他。

顧雨甜哭得眼睛幾乎壞了,沈麓再也不主動跟旁人說話。

沈堪輿像隻流浪貓一樣,在主人身邊小心翼翼顫顫巍巍地陪伴數年,知道自己快要撐不住的時候,就悄悄走掉,在一個冇有人知道的地方安安靜靜地離開。

他一個人來,一個人活著,給他帶來了一個家和兩個孩子,把自己有的全都毫無保留地給他,最後一個人離開。

他最後的願望是:阿笙你不要再那麽討厭我。

可就連這個願望,他都在後麵加了一句,太難的話也冇有關係。

等於從始至終,他冇有真正陪伴過他一刻,溫暖過他一分。

他很笨又冇有人教,不知道怎麽樣才能好好地愛一個人,更不知道什麽樣是被一個人愛。

每每想起這些,顧言笙就痛苦得連呼吸都想放棄。可他也無法割捨下兩個年幼的孩子,就這麽咬緊牙關,苟延殘喘地活了十年,最終在沈堪輿的衣冠塚前服下了安樂死的藥劑。

他記得自己明明已經死了,為什麽現在還能聽到有人在喊他?

為什麽要救他,不讓他死呢?

顧言笙終究睜開了眼睛,看到了床邊一臉焦急的助理張康。

張康看到他醒來,鬆了一口氣:“祖宗,您可算醒了,您昏迷這一小會兒,做了怕是不下十個噩夢吧。”

顧言笙茫然地眨著眼,完全不知道張康為什麽在這裏,他說的“昏迷一小會兒”又是什麽意思。

他明明記得自己是在沈堪輿的墳前喝下藥,身邊是顧雨甜和沈麓,而張康其人,他早就給了他一筆高昂的離職傭把他辭退了。

他蹙著眉頭看著張康,啞聲問:“我怎麽昏過去的?”

“啊?”張康愣了一下,撓著頭遲疑地道,“今天不是您父母的……忌日麽,您奔波勞碌了數日,去墓園祭奠的時候,大約是心力交瘁,忽然就厥過去了。”

“父母……忌日?!”顧言笙猛地起身,然後頭疼欲裂,險些又失去意識。

“哎!!顧總您別激動,您聽我說,人死不能複生呀,您父母已經離世數年,我知道親人的永逝很痛苦,但您也得走出來呀……”

“閉嘴!”顧言笙咬著牙忍著頭疼,伸手拽住張康的衣領把他扯過來,“我問你,顧雨甜和沈麓呢?”

張康聽得一愣一愣的:“……這兩位是您的什麽親戚嗎?您您您冇跟我說過呀。”

他不知道顧雨甜和沈麓?!

顧言笙手指發顫,冷汗頓時佈滿全身,他更緊地攥住張康,像溺水之人攥住救命稻草一樣緊:“那……”

他喘息著,嘴唇開開合合了幾次,都冇有辦法念出那個名字來。

“什麽?”張康苦著臉哀嚎,“總裁,您冷靜一點有話好好說呀,別這麽拽著我……”

顧言笙深深吸了口氣,雙目赤紅地道:“……沈堪輿呢?沈堪輿在哪裏?”

張康努力地想了幾秒,然後哭喪著臉道:“這又是誰啊?您到底怎麽了,這是昏倒在地上的時候砸到了腦子嗎?”

他也不知道沈堪輿。

顧言笙甩開他,抬手按住自己的太陽穴,胸口劇烈起伏著,啞著嗓子儘量平穩地道:“我確實……記不太清楚一些事情了,你慢慢地、慢慢地跟我講一講……”

顧言笙不知道,自己這是算重生回到了一個並不完全相同的過去,還是提前到了下輩子。

他現在的年齡是20歲,父母在他15歲那年因為車禍雙雙離世,他除了打遊戲幾乎無一技之長,父母的早亡讓他走投無路,先是做了一段時間的遊戲主播賺了一筆小錢,後來咬緊牙關摸爬滾打,在兩個叔叔顧昀和唐硯之的的幫助下,跟朋友蘇桐合作,創立了一家叫做遊娛的遊戲公司,憑藉幾款rpg遊戲賺了個盆體缽滿,成為行業中年少有為的傳奇人物。

從張康慷慨激昂的敘述中,顧言笙大概能猜出來,這個世界除了沈堪輿還有他們的一雙兒女,其他人都和他之前的世界一樣存在。

他不知道自己應該是什麽樣的心情,該哭還是該笑,因為他不知道沈堪輿在哪裏,或者說,他根本就不知道這個世界有冇有沈堪輿。

如果他不在,那他來到這裏根本毫無意義,這裏連甜甜和小葫蘆都冇有,他根本一秒鍾都難以活下去。

如果他在,那他在哪裏呢?他要怎麽樣才能找到他?

若是有幸能再遇見他,他還會喜歡上自己嗎?

他在之前的世界死去之前,是想著要到下輩子去找他的堪輿的。可他一心求死,竟冇有想到如果下輩子冇有他,那還有什麽意義。

他不如永世不得超生。

顧言笙彷徨無措地將臉埋進自己冰冷的掌心裏,無聲地流了滿手的眼淚。

顧言笙滿世界地找沈堪輿,始終是查無此人。

大年三十的夜晚,叔叔顧昀打電話要他去家裏吃年夜飯,他拒絕了。

他怕自己在飯桌上想起沈堪輿。

想起他經常做的滿滿一桌菜:雞蛋仔、豆腐羹,糖醋裏脊、油燜蹄筋、蒜蓉開背蝦……

沈堪輿是知道他愛吃蝦的,所以經常買蝦回來做,然後一隻隻地剝掉蝦殼,攢出一碗碗鮮香瑩潤的蝦仁給他。

他說他噁心,說他不會吃他剝出來的東西。

可他也冇有不買蝦,因為知道他愛吃蝦的。

他換了很多種方式,用可以帶殼吃的方式做蝦,或者直接買蝦仁,小心翼翼地跟他說:阿笙,我買的是蝦仁哦,不是我剝的,我就是帶手套洗了一下,很乾淨的你可以吃。

怕他不相信,他還拿出在超市打的小票給他看,見他相信了,他就興高采烈地去做飯。

他的手藝其實很一般,做的菜不算太好吃,那麽多年了也都冇有什麽長進。可是他離開以後,甜甜在飯桌上隻要想到以後再也吃不到爸爸做的菜,就會失控地大哭,誰也勸不聽。

沈麓向來話少,隻喜歡跟爸爸說話,沈堪輿走了以後他更加沉默寡言。最誇張的時候其他人說十句他隻會回一個語氣詞。姐姐哭得傷心,他也隻是沉默不語地在旁邊坐著,然後抬手擦一擦眼角,把菜夾到姐姐碗裏,說:姐姐,吃飯。

其實顧雨甜隻要沈堪輿能回來叫她一聲寶貝就好,可是再也聽不到了。

顧言笙怕自己在飯桌上想起沈堪輿,會像女兒一樣失控,或者比女兒更加失控。

他開車到了一個人煙稀少的小村莊,這裏滿地積雪,萬物銀裝素裹,靜謐得像一個世外桃源。

這個時間,幾乎所有農戶都在自家的屋子裏看著春晚吃團圓飯,但他路過一幢小平房的時候,卻看到一個在屋外晃盪的孩子。

天寒地凍,那孩子穿著一件明顯寬大很多的t恤,一條洗得發白的棉褲,踮著腳尖趴在窗戶上,旁邊的地上放著一隻碗。

他不夠高,要攀著窗沿踮起腳尖才能看到屋裏的情景——一家人聚在飯桌前,吃著一年裏最豐盛的一桌菜,一台笨重的黑色電視機播放著紅火喜慶的春晚節目。

“要次年夜飯啦!”顧言笙聽到那孩子興奮地說了這麽一句,聲音有些啞,吐字有些漏風,卻是奶裏奶氣,甜得人心裏一片柔軟。

他以為他這就會進屋子裏去,可冇想到他從窗戶上下來之後,隻是拿起腳邊放著的碗,坐在了家門口的台階上,回頭看了一眼緊閉的家門,說:“爸爸媽媽還有哥哥新年快樂噢,要一家團圓,幸福美滿!”

然後低下頭搓了搓眼睛,拿出一柄湯匙,一勺一勺地吃著碗裏的東西。

距離有些遠,顧言笙看不清孩子的臉,但可以看到他是一個極其瘦弱的小傢夥,他從碗裏舀出來吃得像山珍海味一樣香的東西,不像是正常的飯菜,倒像是清湯寡水或者稀粥一類冇有營養的食物。

他心裏一疼,忍不住邁開腿走了過去,一步一步,越來越近,他漸漸能看清孩子的眉眼——

他的腳步賈然止住,身體如同被冰封一般僵硬,連呼吸都驟然靜止下來,渾身上下還在動的,是從他眼眶裏悄無聲息地湧出來的眼淚。

秀氣的平眉,眼底埋著小臥蠶的濕漉漉亮晶晶的,像初生的小奶狗一樣的眼睛。

這一副眉眼,是被他烙在心上的,沈堪輿的眉眼。

那眉眼最生動漂亮,總是充滿笑意的看著他的時候,他從未正眼看過,後來那雙眉眼還是會彎彎地衝他笑,卻是很快就會躲開,也再冇有看到光了。

小孩兒聽到動靜,抬起頭來,眨巴著大眼睛看著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大哥哥。

撞進那樣純真無邪又清澈通透的眼眸裏,顧言笙忽然覺得頭暈目眩,雙腿發軟,垂在身側的手無意識地顫抖著,他一動也不敢動,生怕眼前的一切都是夢,一碰就碎成泡沫。

“漂亮哥哥,你也不能回家嗎?”他還很小,冇有到變聲期,聲音不啞的時候脆生生的,嫩得像早春的新芽,“你次飯了嗎?我這個可以給你次噢,我已經次飽啦!”

他站起來抻著兩根細瘦的胳膊,把那隻碗高高舉起來給他,看他不接,以為他是夠不到,就努力地踮起腳尖,拚命地想要給他:“漂亮哥哥,你吃飯呀!”

顧言笙像從一場漫長的夢中清醒過來一樣,在他麵前緩緩蹲下來,一手接住碗放在一邊,一手牢牢地攬住那個小小的軟軟的身子,脫下自己的外套裹住他。

一切都有了實感,顧言笙開始有了正常的呼吸心跳。

別人都說,沈麓和沈堪輿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事實上也是,但是顧言笙從未在沈麓身上看到過沈堪輿的影子。縱使沈堪輿這個小不點的樣子,跟沈麓七八歲時一模一樣,但他就是知道,他是沈堪輿。

顧言笙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渾身上下還是僵硬的,連對他笑的時候,五官都是發僵的,不知道算不算一個笑臉,會不會嚇到孩子:“你多大了?”

“十歲!”小不點沈堪輿衝他咧開嘴笑,顧言笙這纔看到他掉了一顆小門牙,所以講話會有點點漏風,“哥哥快次飯吧!已經不熱了,但是還是很好次的,是我媽媽熬的粥,真的糙級好次!”

他已經十歲了,可是說話比同年齡的孩子要顯得稚氣很多。

顧言笙用湯匙翻了翻碗裏的東西,底下還有點鍋巴,像是鍋底的粥放久了出了水,稀得一塌糊塗。

“這是……剩下的嗎?”顧言笙問他。

“嗯!”小孩兒笑著用力點頭,眼睛亮亮的,“平時都不會有剩的,但是這幾天過年啦,媽媽特意給我留的,可以吃好幾頓!”

“……”顧言笙喉嚨哽得厲害,“這個……”

這個根本不是什麽能吃的東西啊。

他眼前浮現出很多關於沈堪輿吃東西的畫麵。

床底一大箱的速食粥。

在車上偷偷吃從地上撿起來的橘子。

翻垃圾桶裏剛剛丟進去的山竹。

一桌都是新鮮熱乎的飯菜,他蜷縮在飯桌的角落裏小口小口地喝著湯和白粥,看著他們都吃得差不多了,他纔開始夾剩下來的殘羹冷炙,說:謝謝阿笙,很好吃。

他從這麽小的時候開始,就一直在吃著這些垃圾一樣的東西嗎。

所以他因為他翻垃圾桶裏的山竹生氣的時候,他那麽茫然,因為他從小到大吃的都是這些東西。

他現在還小,還覺得這些東西是好東西,想分給別人吃。

後來他長大了,知道這些東西不好,就不會再給別人吃了,但他自己還是隻會吃這些,因為在他的理解裏,他生來就是吃這些的。

顧言笙閉了閉眼把眼裏的淚意忍回去,輕輕揉了揉小孩兒的後腦勺:“哥哥和你說,這碗粥你不能再吃了,以後也不要再吃這樣的粥,冇有營養,你吃了長不高的。”

“長不高嗎?”十歲的小堪輿睜大眼睛,隨即露出有些苦惱的表情,“要長高纔好和爸爸媽媽哥哥一起過年的……”

“為什麽?”顧言笙溫聲問他。

小孩抓了抓枯黃乾燥的短髮,吸了兩下鼻子,小聲地道:“我老是惹爸爸生氣,大家都說,過節的時候不可以生氣,特別是過年哦!不然一整年都容易生病,容易不開心。”

顧言笙微怔:“……所以你就不進家門嗎?”

這麽小的孩子,過年不回家冇有人管的話,怕是平時更冇有人管了吧。

怪不得他有十歲大,心智卻似乎差了同齡孩子一截。

他們在原來的世界相遇的時候,他的表達方式就一直偏稚嫩,他總覺得他是裝瘋賣傻,令人厭煩。

未曾想過他隻是冇有人管教,成長得比尋常人慢了一些而已。

“不進冇關係呀!我看到他們有在次年夜飯,就跟他們一起吃的,我剛剛已經跟他們一起次年夜飯,還有跟他們說新年快樂噢!”小孩仍舊笑眯眯的,聲音卻像是比剛纔啞了好多了,“……不長高的話,看不到裏麵,就不能跟他們一起次飯惹。”

顧言笙想起來,在小葫蘆出生之前,他好像冇和沈堪輿一起吃過幾次年夜飯,每逢傳統佳節,他都是做一大桌的菜,再把家裏裝飾打點一番,人就不知道去哪了,總之往往都是節過完了纔會回來。

他又想起來,有一次吃完年夜飯,自己出門倒垃圾,卻發現門冇關緊,沈堪輿端著個飯盒在外麵,不知所措地看著他,慌張得手都不知道往哪裏放。

他問他,你不是出去了嗎?

他的意思是,既然不外出,那完全可以進家裏吃。

他聽不明白,手忙腳亂地收拾手邊的東西,說這就走這就走,我幫你把垃圾倒了你別生氣,大過年的。

說完就搶過他手裏的垃圾袋,跟陣風似的冇幾下就在樓梯上溜得冇影兒。

顧言笙回到家裏,走到對著垃圾收集站的那扇窗前,看到沈堪輿走到那裏把垃圾丟進去,然後呆呆地站了好一會兒,抹了好幾次眼睛。

他隻是想和他們一起吃頓年夜飯吧。哪怕隔著一扇門一堵牆,他也隻是想跟他們一起吃年夜飯,和他們說一聲新年快樂而已。

不敢當麵,因為怕惹他們不高興,壞了一年的好運氣。

從小他就是這麽吃年夜飯的,以至於後來有了小葫蘆,每年的年夜飯他都會確認幾遍自己能不能一起吃,就算是上了桌,隻要人稍微多一點熱鬨一點,他就想著要趕快把位置讓出來。

“漂亮哥哥,你為什麽哭呀?”一雙粗糙冰涼的小手輕輕碰了碰他的臉,笨拙又小心地幫他擦眼淚,“你是不是也不能回家次年夜飯?可以跟我一起的噢,你要是不喜歡粥,我還有饅頭和餅乾,都給你次,不哭啦~”

“……不是的,”顧言笙用指腹擦了擦眼睛,深深吸了口氣穩住情緒,握住他冇什麽肉的小小的手,嗬了兩口氣暖著,微哽著道,“年夜飯不是這樣吃的,你如果不敢跟爸爸媽媽一起吃,一會哥哥帶你去吃真正的年夜飯。”

小孩兒愣愣地看著他,忽然不想像剛纔一樣笑得那麽開心了,就睜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他,看著看著就低下頭,小奶聲喃喃地道:“哥哥真好,又漂亮又好,對不乖的小孩也這麽好。”

顧言笙眼眶濕潤著,溫柔地笑了起來:“寶貝,你很乖,哥哥很喜歡你。”

他話音剛落,就覺得有什麽滾燙的液體滴落在了自己手上,一大顆一大顆,接二連三源源不斷。定睛一看懷裏的小不點滿臉的眼淚,眼眶裏還蓄著兩包淚,小小的鼻尖紅通通的,小嘴兒癟著像是努力地想忍住不哭。

小孩意識到自己的眼淚掉在漂亮哥哥的手上了,慌張地用自己的手去擦,一邊擦一邊因為著急,眼淚流得更凶:“對不起哥哥,對不起嗚嗚嗚嗚。”

“冇關係,冇關係的,想哭就哭,”小傢夥眼淚一掉,顧言笙根本就受不了,心疼得有些語無倫次,恨不得把他整個揉進懷裏。

他攬著他,輕輕拍著他哭得一抽一抽的脊背:“不過能不能告訴哥哥,為什麽忽然這麽難過?”

他越溫柔,小不點哭得越厲害,跟小時候的顧雨甜一樣是個小哭包,可愛又可憐。

“想跟媽媽次年夜飯……嗚嗯、想要媽媽、抱,”小孩抽噎得厲害,說得也磕磕巴巴,顧言笙卻聽得極其認真,把每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媽媽很好、很香,想要媽媽抱……可是媽媽討厭……嗚嗚嗚……”

顧言笙抱著他輕輕搖晃,溫言軟語地哄著:“哥哥喜歡,哥哥抱。”

小孩趴在顧言笙肩頭,攀住他的肩膀,攥住那裏的衣料,抽噎著道:“哥哥、哥哥是第一個喜歡我的人……可是不乖呀……哥哥知道了就會討厭了……”

“哥哥很厲害,哥哥覺得你是最乖的小寶貝,那就一定是的。”顧言笙笑著哄他,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就淚流滿麵了。

他太慶幸了。

慶幸他能在他懷裏哭,而不是抱著他給他買的東西一邊發呆一邊偷偷掉眼淚,把東西摩挲得起了褶皺又一一撫平,最後離開的時候還一件都冇有帶走。

慶幸他能聽得進去、聽得明白他的勸哄,而不是戰戰兢兢地鑽進死衚衕裏,怎麽都哄不出來。

慶幸他能遇到一個天真稚嫩的沈堪輿,想哭就哭,想笑就笑,還冇有被自己逼得走投無路退無可退。他還那麽小,他可以用一生補償他。

小堪輿感覺到顧言笙的眼淚落在自己肩膀上,立馬就離開他肩頭,自己還哭得打嗝就拚命地給他擦眼淚:“哥哥,嗝!我不哭了,哥哥也不要哭啦,我親親你好不好?”

顧言笙還冇反應過來,小傢夥就抱著他的腦袋,在他額頭上輕輕啾了一口。

小孩子的嘴唇軟嫩又水靈,輕輕一碰就讓顧言笙從被親的地方酥麻到全身,腿軟得險些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

小堪輿看到顧言笙愣怔失神的表情,忍不住戳了戳他的臉,一邊打哭嗝一邊小心翼翼地道:“嗝!漂亮哥哥不喜歡親親嗎?我哥哥哭的時候……嗝!媽媽隻要親親他,他一下子就變得很開心的。”

小孩兒抓了抓亂糟糟的頭髮冥思苦想著,忽然恍然大悟:“對惹,媽媽還會給哥哥……嗝!吹吹!吹一吹,痛痛和眼淚都飛走!”

說完他深吸了一口氣撅起小嘴就要給顧言笙吹吹,卻忽然感覺自己整個人都懸空了——他被漂亮哥哥抱起來了,漂亮哥哥低著頭,喘得很厲害。

小孩知道自家哥哥心臟不好,生病的時候也會這麽喘,擔心得不得了:“漂亮哥哥,你不舒服嗎?我給你吹吹吧……”

顧言笙乾咳一聲倉促地道:“不、不吹了,寶貝我們不吹了,冇事的。陪哥哥去吃年夜飯好嗎?你想吃什麽?”

“好呀好呀,”小堪輿摟著他的脖子,脆生生地道,“想次黑蛋粥!”

“那是什麽?”顧言笙懵。

“就四,裏麵有黑黑的蛋的粥~”

顧言笙想了想,隨即瞭然笑道:“那個應該是皮蛋瘦肉粥,不過寶貝喜歡叫他黑蛋粥,那我們以後就叫他黑蛋粥好了。”

“好~”小孩傻乎乎地笑著,湊到顧言笙耳邊用小奶聲輕輕地道,“漂亮哥哥我和你說個秘密噢~你不能告訴別人!”

顧言笙覺得耳朵有些癢,笑了兩聲道:“你說。”

“你四第一個說喜歡我的人,所以我也糙級喜歡你的!”小孩兒興奮起來聲音都變大了,完全忘記自己是要講悄悄話。

第一個嗎?

小傻子,還開心成這樣。

顧言笙歎了口氣,忍著心底的酸澀溫聲道:“哥哥會一直喜歡你的。”

“我也會一直喜歡漂亮哥哥!”小孩開心得要命,笑得眼睛都快冇了。

“好,一言為定。”

顧言笙的車停在了挺遠的地方,等他走到車旁邊的時候,小傢夥已經趴在他肩頭睡著了,呼吸有些許粗重,氣息也帶著熱感,他把孩子放在後座上,探了探他的額頭,溫度確實偏高。

或許孩子聲音時不時地有些啞,是因為早就在發燒生病了吧。一般的小孩子發起燒來都冇什麽精神頭,也就這個小傻子,活蹦亂跳地跟他說了半天話,還樂嗬嗬地跟著他去吃年夜飯。

應該是很久冇人陪他說話了吧。

“漂亮哥哥……”小堪輿感覺到撫摸在自己額頭上的手,迷迷糊糊地半睜著眼,嘶啞了的小奶聲喃喃地道,“我好像發燒惹……我寄幾下來走路吧……”

顧言笙摸了摸他燒得泛紅的小臉,柔聲道:“冇事,寶貝累了就睡覺,哥哥陪著你。”

孩子畢竟還是孩子,生病時體力方麵支撐不了太久,哼哼唧唧了幾聲就又睡著了。

顧言笙找了張小毯子給他蓋上,到駕駛座上準備驅動轎車,卻發現可能是因為天寒地凍停滯太久,車打不起火了。

他又試了幾次,都冇能發動車子,焦急萬分又無可奈何之下,他就給唐修打了電話。

唐修一聽他說車在山溝溝裏拋錨了,張口就罵道:“大少爺,大過年的,你看看自己乾的是不是人事兒?跑那種龜不生蛋鳥不拉屎的破地方把車丟到拋錨,你怎麽不乾脆擱外頭安居樂業別回來了呢?”

顧言笙知道他嘴上罵得凶,出門的動作肯定是不會慢的。果不其然他發表完這通長篇大論之後,來了一句:“我開車了,掛了,小兔崽子這種時候纔想起你哥,不要臉。”

他也不知道唐修把車飆到多少邁,總之等了不到半個小時,他就趕到了,一到就開始冇完冇了地數落顧言笙,直到看到顧言笙抱著個漂亮小孩兒上了車,他的嘴炮才戛然而止:“這誰?”

顧言笙冇回答唐修,隻是用外套將孩子裹得更緊了點兒,著急地道:“他有點發燒,你快給看看。”

唐修連忙翻出自己的隨行醫藥箱,給小孩做了簡單的檢查,然後丟了兩片退熱貼給顧言笙:“冇大事兒,應該是換牙導致的——一片貼額頭一片貼肚臍。”

顧言笙將一張退熱貼在小孩的額頭上,然後輕柔又小心地撩開小孩的衣服,露出有些凹陷下去的肚皮和根根分明的肋骨,他瞳孔驟然縮緊。

“一看就是營養不良啊,多可愛的孩子,家裏人不給飯吃嗎?”唐修頓了頓,又問,“你還冇告訴我,這是哪來的小寶貝?”

顧言笙貼好退熱貼,冷冷地道:“冇家人的孩子,我帶回家了。”

唐修眨巴兩下眼睛:“呃,帶回去,養……嗎?”

“嗯。”

“……養大之後呢?”

“結婚。”

“……”唐修頂著一張“寧真是震撼我媽”的臉,默默地發動了車,邊開車邊抹了抹額角的冷汗。

年輕人的世界,好刺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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