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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愛進度未儲存 原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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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遠晨在極致的混亂和喧囂中,覺得很多事情之所以看不到儘頭,是因為自己一直站在原點。

她站在一間空病房的窗前,低著頭,窗外花園裡的暖光細碎地透進來,披在她齊腰的漆黑長髮上,又掃過她緊鎖的眉眼。

隔壁,躺著兩週前還在跟她耳鬢廝磨的人。

就在剛剛,顧遠晨給她佈置好了房間。

等到她熟睡後,她就要把她抱到“新房間”裡,讓她重啟生活——而在那個生活裡,她不會再是一個重要的人。

想到這裡,她覺得心臟和腦子都要痛得燒起來。

眼淚正要決堤時,背後傳來一個熟悉的女聲:“V。”

她一驚,轉身看到好友沈天奕,這才稍稍平靜下來。

沈天奕平日裡書卷氣傍身,卻是船運世家沈氏家族的小女兒,十足的富家千金。仗著和顧遠晨是青梅竹馬,少不了在她麵前吊兒郎當地晃東晃西,但在她人生所有的關鍵時刻,她都是靠得上、能抗事的——反之亦然。

沈天奕臉上帶著關切的表情,話語中卻帶著和顧遠晨之間常見的毫不留情,“你看上去……冇有我想象得糟糕。”

顧遠晨接過沈天奕遞過來的手帕,定定神,“沈醫生,我是你的病人,你就冇有更加心理治療師式的安慰可以提供嗎?”

“我以朋友的身份來,不計費。”

“那可真要謝謝你了。”

兩人一時無話。朋友之間,最默契不過是在對方快要倒下的時候,默默給對方一個支撐點罷了。

“夏子默的情況,我聽醫生說了。”沈天奕打破沉默。

“那我的決定你也聽說了?你會支援我嗎?”顧遠晨小聲問。

她輕笑,“我不支援的話,你就會改變決定嗎?”

***

夏子默在一年前,以最慘烈的方式出現在A城的新聞中。

結伴旅行的一對雙生子,姐姐客死異鄉,妹妹重傷,但在多次與死神擦肩而過後,終於是撿回一條命。

在聽到身後巨響的瞬間,姐姐向前撲去,從背後抱住了妹妹。她以血肉之軀鑄成一副保護妹妹的鎧甲,肝膽俱裂,魂飛魄散。

雙生子當中的妹妹,就是夏子默。

姐妹兩人在世上冇有彆的親人,從小長在福利院。

意外發生後,夏子默在職場上最敬重的資深合夥人陳傑森站出來,申請成為她的監護人,讓她得到適當的治療。

而當時,在所有人眼中,顧遠晨隻是夏子默身邊的一個“普通同事”。

這個“普通同事”卻爆發出了驚人的毅力,對陳傑森擔任監護人的立場提出質疑,從監護委員會,一直打到了高等法院。

然而,她最後敗下陣來。說到底,她纔是最冇有立場的那一個。

A城的《精神健康條例》賦予監護委員會權力,為年滿18歲精神上無行為能力之人士委任監護人,監護人可為其家庭成員、朋友、親屬或其他的服務提供者。

可單方麵的愛戀,也能成為申請監護人的理由嗎?

執業七年,她已經是城市裡最好的訴訟律師之一,但也根本找不到類案,書麵陳詞再怎麼潤色都十分蒼白。大約因為這個世界上,像她那樣把暗戀獨自演繹得如此轟轟烈烈的人,寥寥無幾。

法院作出監護命令、委任陳傑森為夏子默監護人的那一天,她知道了答案。

顧遠晨失敗了,她不意外。

可世間所有的故事都有轉折。

夏子默在重症監護室住了四個月,不僅活了下來,還在所有人驚奇的目光中,慢慢恢複起來。

她的狀況一天天變好,好到可以在身體不那麼疼的時候,陪顧遠晨在醫院的長凳上小坐,一同看夕陽。

好到會和她一同躺在草地上,回握她的手,迴應她的吻,談自己的喜好、野心,甚至未來。

好到會從背後貼著她,情難自已道,我雖然冇有實踐過但基本規則我都懂,不然,你教教我又怎樣?

然後在遭到拒絕後,苦著一張臉有理有據地說,你又不是我的監護人,根本不算權力上位者,親親抱抱怎麼了?你不夠喜歡我,直說嘛。

可她要的哪裡隻是親親抱抱?

就這麼一天天的,夏子默需要的麻醉劑越來越少,但省下的藥劑,大概都打到了顧遠晨那裡:她開始幻想夏子默出院的那一天,開始相信說夏子默是個奇蹟的新聞,開始……把自己公寓的物品都變成兩人份。

但她還是高估了自己,高估了夏子默。

然而,在醫療界和A城民眾對夏子默的康複表達驚歎時,卻鮮有人在意,夏子默在世人眼中開成一朵鮮血淋漓的花,但她失去的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

巨大悲劇對人的衝擊,有時有滯後性。

在意外發生一年後,一直掙紮著對抗身體傷痛的夏子默,在即將康複的時候,終於向那窒息般的悲傷低頭了。

她昏倒在浴缸裡。重新醒來的時候,她已經完全失去了過去一年痛苦的記憶。

醫生給出了輕飄飄的診斷:嚴重的創傷性後遺症,典型的症狀是對創傷**件的強烈迴避。

在夏子默的意識中,她不過剛剛度過了一個兩週的假期,卻不知道時間早已發生錯位。她不記得她失去了姐姐,她不知道自己已從所有案子上被替換下來,她對新案例毫無印象。

在她現在的認知裡,那場車禍卻根本冇發生過,而已不再能與她一同長大的姐姐,也不過是在那個在冬天有紛飛大雪的北方城市裡,一如往常地生活著。

這對於再也不忍心看著夏子默疼痛的顧遠晨來說,夏子默的失憶不是一種詛咒,而是一線生機。

同時是她們兩人的生機。

於是,她最終說服了監護人陳傑森,把在醫院裡住了整整一年的夏子默,接回了現實的世界。

她介入夏子默工作與生活的圈子,招募了足夠的“群眾演員”,希望他們一同演戲,維持這個在玻璃世界裡的夢。

她搬了家,從原本刻意保持距離的空間裡,小心翼翼地挪到夏子默身邊。

她複原了夏子默原本的生活,把本就喜歡待在自己安靜小世界裡的女孩,輕輕放了回去。

她要用自己的方式,讓夏子默好起來。

但她心裡清楚,夏子昕已經離開的事實,總有一天會再次燃成漫天大火,把夏子默的世界燒得寸草不生,或許會連帶著把自己也吞冇。

***

“我不會改變決定。”麵對好友的詢問,顧遠晨堅定道:“既然她不想記起來,那我就陪她演到底。”

沈天奕搖搖頭,知道自己說什麼也冇有用,但還是想做最後一次嘗試,“‘治療型撒謊’,通常是在阿茲海默症患者的情況下使用,因為病症不可逆。可夏子默現在的情況,大概率是暫時的。一旦‘東窗事發’,她說不定會遭到反噬。”

“我現在還想不了那麼多。”

顧遠晨終於抵不住席捲過來的傷心和壓力,捂住臉抽泣起來。

“會冇事的,”沈天奕和顧遠晨自小相識,但也很少見顧遠晨崩潰的模樣,慌亂地像安慰小貓一樣輕撫她的後背,“我肯定撐你到底,你知道的對嗎?你身邊還有楚律師、四少、千千阿姨,我們每一個人都會無條件支援你的,彆哭了。”

冇什麼效果。

她隻好轉變策略,“夏子默現在怎麼樣?”

顧遠晨頓了頓,答:“剛給她打了鎮定劑,睡著了。”

***

這小傻子明天一早醒來,肯定會眨著大眼睛帶著職業的笑容,重複之前的問題:Violet?你怎麼在這?我這是在公司睡著了嗎?

然後吵著要去上班。

“我真的是……”顧遠晨悲從中來,“我怎麼從冇發現她社畜屬性這麼強?”

“這是好事。”沈天奕幫她分析,“說明她生活中除了上班,冇有其它要擔心的事情了啊,這不就是我們陪她演戲的目的嗎?”

“嗯。”顧遠晨說著又紅了眼睛。

所以,自己對於她來說,也斷然不是什麼需要“擔心”的事了。

“V,我鬥膽問一句。”沈天奕又換上稍微輕鬆些的語調,“在她住院之前,你們到底什麼關係?真的隻有你單方麵喜歡她這麼簡單嗎?”

說實話,沈天奕心裡的問號早就炸到天邊去了。

她這個發小顧遠晨,從小是個美人胚子,長到如今,一張冷臉就足以把人迷得七葷八素。若是鋪上點笑意,原本清冷的眉眼瞬間就帶上繾綣,能讓周遭的所有美好與熱鬨都黯然失色。

所以,夏子默這傻子,除了長得還算可以、專業能力也算合格,其它方麵可說是平平無奇——她憑什麼?

換個角度來看,顧遠晨什麼大風大浪冇見過,犯得著在這種人身上落個半身風雨半身傷?

顧遠晨靜靜地答道:“是,也不是。她告訴過我,她之前已經喜歡了我兩年。”

沈天奕:“……!”

搞了半天,這竟然是個雙向暗戀?!

“這不就得了嗎?你還擔心個什麼!”沈天奕恨鐵不成鋼,“她苦苦單戀你兩年,然後把你搞到手,結果她現在自己傻不拉嘰地忘記了你早就是她囊中之物——那麼你現在再‘攻略’她一次,不是輕而易舉的事嗎?!”

顧遠晨被沈天奕頭腦簡單的“樂觀”弄得哭笑不得,耐心解釋道:“冇有什麼‘苦苦單戀’。她說她隻要遠遠地看到我,就能開心一整天。”

可把沈天奕這條單身狗給虐的……行,俗話說得好,過期糖也是糖。

但沈天奕畢竟當了這麼些年的心理治療師,這個故事的走向還是能猜到的。

如今,顧遠晨隻能循規蹈矩地接著一年前的故事演戲,不能表現出任何超越當時兩人表麵上關係的關心。

因為任何“穿幫”都會導致夏子默情緒或者記憶的震盪,把她從安全的夢境中,重新拽到血淋淋的現實中來。

“醫生說,保險起見,我甚至不能主動表現對她的喜歡。”顧遠晨帶著哭腔,楚楚可憐,“你說,我怎麼控製得住?”

沈天奕重重地歎口氣,“V,聽我說,凡事無絕對。大腦的事情,人類自己根本都研究不清楚。我覺得你不需要刻意地做什麼或者不做什麼,順其自然最好。”

“我知道。”顧遠晨虛弱接道。

“還有,我不管你的重心是什麼,我的重心是你。”沈天奕繼續問:“你告訴我,你上一次睡著覺,是什麼時候?”

顧遠晨揉一揉有些發脹的眼睛,“我的睡眠質量一直就那樣,不礙事的。”

她還有很多重要的事要安排,必須儘快調整好情緒。

至於那小傻子的心意,就讓她自己好自為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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