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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師姐姐還得追兩次 破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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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子默在入睡前忘記把工作手機調成靜音,這下“報應”來了。

然而此刻刺醒她的並不是職責的召喚,而是一邊太陽穴上劇烈的疼痛——那裡似乎鑲著一顆金屬材質的螺絲,正逐漸擰緊。她耳畔中迴響著尖細的鳴叫,腦殼上,也正進行著焊接工程,火花四濺。

夏子默通常不介意疼痛,但冇人喜歡在疼痛中醒來。何況此時窗外仍然一片黑暗,天寒地凍,尚未破曉。

她摸摸自己的額頭,抹掉一層細密的冷汗:還好,冇有發燒。

順手又摸到了放在不遠處的工作手機,生無可戀地調出郵件列表的畫麵,隻瞄了一眼,頓時絕望得隻想摔碎它。

郵件來自律所部門大老闆,標題中赫然寫著:

破曉突襲。Y公司總部。證監會。

夏子默居住的公寓距離A城中心商業區域不遠,她通常步行上下班。她用比平常快至少5倍的速度洗漱好,匆匆套上件毛衣西褲,外套都冇穿就衝出了門。

“破曉突襲”按照字麵意義來理解是完全冇問題的,就是一個發生在破曉時刻的突襲——執法或監管機構,在未作任何通知的情況下,會突然造訪某一商業或私人地址,目的是收集在該地址上存在的檔案或電子數據,以協助調查。

突襲方為各大執法及監管機構,包括A城警務處、證券及期貨事務監察委員會、金融管理局與競爭事務委員會等等,被攻擊方自然是受監管、被懷疑有不當行為的各持牌金融機構、上市公司等。

至於這聽上去不失浪漫的名稱“破曉突襲”,毫無疑問,冇有任何浪漫的含義。每每在黎明時分發生,隻是因為據說這是人的精神狀態最脆弱的時刻,讓準備妥當的突襲方平白無故地又占了些上風。

A城T所是城市裡頂尖的國際律所之一,夏子默在商業訴訟部門工作,不上不下,是個四年級的中年級律師。

商業訴訟部門雖然保持著這個名稱,但業務早就不侷限於傳統的法庭訴訟。如今,處理包括仲裁或監管類業務的各小分隊,纔是炙手可熱的團隊。

法庭訴訟中的緊急禁止令申請、仲裁中委任臨時仲裁員的申請、監管合規業務中的“破曉突襲”——正是一名訴訟律師在猝不及防的狀態下,時常要打的三大硬仗。

而Y公司是較大規模的上市公司,也是大老闆陳傑森最重要的客戶之一,據夏子默所知,還未曾被證監會調查過。這次證監會直接來突襲,想必陣仗和問題都不算小。

電梯上升速度很快,夏子默腦袋上還殘留著剛纔偏頭疼的餘韻,感到不適。但隨著樓層數增加,飆升的腎上腺素很快蓋過了疼痛,夏子默對著電梯門檢查了一遍儀容儀表,待電梯停定,步伐堅定地走向Y公司總部的前台接待處。

在前台等待的有一名Y銀行的安保人員和接待處值班的前台同事,出乎她的意料,證監會現在卻隻有一個人到場,而且來人非常年輕,乖巧地和銀行人員站在一起。

作為幾年來住得離公司最近的人之一,夏子默參加過不少這樣的破曉突襲,幾乎每一次都是最早來到,順理成章,她要先安撫被突襲公司的人員,然後完成一項重要的職責——檢查監管人員的證件。

“你好,我是代表Y公司的T所律師,我叫夏子默,謝謝你的耐心。”夏子默禮貌說道,同時熟練地從卡包裡抽出一張名片遞了過去。

監管人員猶疑地接了過去,“你好……夏律師,我們之前應該冇見過?”

這問法可真是稀奇。

先彆說證監會是個大機構,就算T所也在A城甲級寫字樓裡整整占著四層樓——就連和自己在一層樓工作的同事,夏子默都未必認得全。證監會的人與她互不相識,簡直太正常了。

“哦,應該是冇有。”夏子默不動聲色,“不過請問怎麼稱呼?方便看看你的證件和搜查令嗎?”

對方“哦”了一聲,打開手提包,遞上來一張身份證和一份授權書。

“隻有授權書是嗎?”夏子默確認道:“請問是否有裁判法院的搜查令?”

如果來人隻有監管機構的授權書,絕大多數情況,隻是所謂的常規檢查。如果證監會對突襲對象的某些特定行為有懷疑,幾乎一定會先獲得裁判法院的搜查令,然後纔會進行突襲。

夏子默瞄一眼對方的證件,“王先生,你的授權書上麵寫著,證監會懷疑公司觸犯了《證券與期貨條例》第214條第1款,這很明顯是一個需要法庭的搜查令才能夠進行證據收集的場合。可是你確認你冇有搜查令,隻有證監會的授權書——很抱歉,我不能讓你進入客戶的物業。”

“夏律師,是不是有什麼誤會?”證監會的王先生慌忙問道:“要不,我們再等一等,等我團隊的成員到齊,再來討論搜查令的事宜?”

夏子默頓時警惕起來。監管機構團隊極少分開到場,而且看情況,還是派了一個經驗並不充足的成員打頭陣。更離譜的是,他們還事先連搜查令都冇有拿到。

“王先生,麻煩你出示一下你的證監會職員證。”夏子默禮貌但堅定地要求道。

“我……”對方愣住了,半晌,才慢慢說道:“我冇有帶職員證,但你可以影印我的身份證存檔,我已經滿足了你檢視我證件的要求。”

“那是在正常情況下。”夏子默稍稍抬高了音量,聲音在靜謐而空曠的辦公室接待處迴盪著,顯得異常冷靜、不卑不亢,“可是現在我有理由懷疑,你並不是證監會職員,偽造檔案、擅闖他人物業、意圖盜竊公司資料——任何一項都有刑責!王先生,我還是希望你配合一點。”

被懷疑是騙子的小王陷入了沉默。

夏子默表麵上有理有據,心裡實際上也感到十分蹊蹺:都說現在犯罪分子越來越精明,手段越來越多,可是,假扮證監會人員,偽裝也不能如此拙劣呀?說得簡單粗暴一點,想偽造一個破曉突襲,卻連搜查令和職員證都拿不出來——騙子的法律顧問最近都這麼不敬業了麼?還是說,騙子的其它生意太好,不缺這一單?又或者,騙子的高層是在借用這一方式清理門戶——這麼有情趣的嗎?

“那你呢?”王先生稚嫩的臉龐上一陣紅一陣白,但還不忘垂死掙紮道:“你的律師證也麻煩出示給我看一下。”

“當然可以,禮尚往來嘛。”夏子默完全不介意對方的要求,儘管在A城,作為一個商業訴訟律師,需要她展示律師會會員證的場合併不多見。

她自信地摸出錢包,輕車熟路地找到了存放律師證的那一格。

竟然,竟然是空的!

夏子默愣在原地:我的律師會會員證呢?

就在她猶豫的幾秒鐘裡,對麵的王先生已經迅速找準了角色定位,聲音相應地也高了八度:“你看看,你你你……你連律師證都冇有,你纔是假的……!”

“真不巧,我也忘了帶了。”夏子默狡黠一笑,心裡更確認了之前的猜測:這根本是一場偽造的破曉突襲!

來人並非真正的監管者,真正目的是要盜取Y公司的機密材料!

沉悶的生活總需要點調劑。加上她做見習律師的兩年,夏子默入行已經將近六年,處理的商業詐騙案件數量級以打計算也還是可以的——但她從未與騙子有過如此緊密的接觸。

這一下子激起了她的玩心,語調突然輕鬆了起來,“哎哎,王先生,你誤會了,彆這麼較真嘛。這樣,我們還是走個流程,你的證件和授權書再給我看一下,你知道的,我作為Y公司的律師,需要存檔監管人員出示過的所有檔案。我循例是要拿一下影印件的。”

王先生一臉困惑,竟然乖乖地遞過手裡的檔案。

“這位同事,可否麻煩你幫忙做一份副本給我?”夏子默向一直等在旁邊的Y公司職員點頭示意,把一張身份證卡片和一份授權書交過去,又轉過頭來對付似乎已在放棄邊緣的王先生。

“你還想怎樣?”王先生有些發怵,問。

夏子默心裡默默歎氣:看來騙子團隊今天真的隻是拉練,可憐了這被拉出來送人頭的小騙子。

其實她並冇有說錯,破曉突襲時,所有到場人員的身份都至關重要,所有身份資訊都需要有妥善的副本,做記錄用。

但交出這些資訊,就無異於是雙手奉上犯罪證據,隻能說眼前這個小朋友並不適合吃行騙這碗飯。

要是騙子都這麼可愛就好了。這是夏子默對於世界和平的期許,萬一實現了呢。

“好了,王先生,我相信你也很忙。”夏子默突然改了語調,冷冷說道:“既然現在,誰都說服不了誰,那你不介意我報警吧?”

“你你你……你來真的啊……報什麼警啊?”王先生已經毫不掩飾自己因緊張而舌頭伸不直。

夏子默不再理會——所謂身正不怕影子斜,她當機立斷拿出手機,正要按下撥出鍵,倏然間,小臂被旁邊一個不知何時閃到的人握住了。

“夏律師,不著急,先等齊人吧。”

她警惕地縮回手,抬頭一看來人:竟然是本所商業訴訟部門的老大、她的頂頭上司、被團隊親切稱呼為“傑叔”的資深合夥人,陳傑森。

還冇等夏子默鬆一口氣,對麵的證監會專員倒先如獲大赦,頭點得如同小雞啄米,“對對對,陳律師你終於來了,現在人還冇齊,我們還是等到了時間,再正式開始吧。”

什麼亂七八糟的!

事實上,在破曉突襲時,監管人員通常恨不得馬上開始:不然,難道要等被突襲公司的法務、外部律師、技術人員齊齊到場,雙方卡著點,親切和平地展開一場友誼賽嗎?

夏子默無比疑惑地看向陳傑森。誰知傑叔神情自若,對她微微笑著,一副一切儘在掌控中的睥睨群雄姿態。

叮——!

這時,電梯門識相地開了,裡麵擠滿了身著深色服裝的人。人群熙熙攘攘,魚貫而入,和落地玻璃窗中照射進來的第一縷天光相映成趣。

天終於要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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