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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巳時一到，神女娘娘便會降臨。彷彿到了年關，村子裡一大早便熱鬨了起來。
村子的小道上人來人往，每個人臉上無不洋溢著喜慶的笑容。
昨夜阿婆特意囑咐過，拜見娘娘須得保持內心的虔誠和尊重，要整儀容、著新衣。
所以天色剛明，大家就早早地起來準備了。
既要混入妖穴，就不能露了馬腳，況且還要被“神女娘娘”選中也不見得是件易事。
見村民都穿著得十分喜氣，林邈三人反其道而行之，都換上了白衣。
蔣宸穿慣了白袍，一如往常素雅俊秀。
林邈本就容貌姝麗，她鬢惹烏雲，眼納星芒，一襲潔白長裙，人如夜中朗月，淡清清、冷寂寂。
肖琰平日裡常著玄衣，如今換上了白衣，彷彿皓然一色中的一棵雪鬆，寒意料峭，卻傲然挺拔。
阿婆今日穿了一身緗縑襦裙，頭髮全部盤在頭頂，用一根朱櫻色的粗繩繫了巧結。
燕來穿著一件鬆葉牡丹紅的小衫，頭上梳著雙丫髻，髮帶與衣服的顏色一樣，看上去粉粉嫩嫩，很是可愛。
看見燕來衣著光鮮，林邈也就放下心來。
若是萬綠叢中一點紅，那便是極為惹眼的；可在百花齊放之下，紅紅豔豔之中，則無法輕易采擷得那一朵。
此刻阿婆和燕來在堂屋裡上香，香點燃了，煙霧嫋嫋徐徐，兩人一齊躬身叩拜。
待到好了，阿婆問道：“林姑娘，你和蔣公子、肖公子都準備好了嗎？”
“嗯。”林邈點了點頭：“好了，阿婆。”
“好了那便走吧。”阿婆說著，燕來便攙扶著她，從堂屋邁了出去。
村子裡有一塊空地，每年春節便要用幾根木樁，用樹皮簡單圍作兩間屋子的大小，再鋪上稻草，戲台子便搭成了，村裡人都叫這野台子戲或是草台戲。
今日冇有村戲，空地上卻已經擠滿了人，一些個年紀稍長的孩子便搶占了最前麵的位置，以便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看見。
稚童則由母親或者家人抱著，他們隻要見得間隙，身體就都不停向前挪動，生怕自己落了後，失了先機。
還有些年長的姑娘和兒郎是尋著哪裡有空位便在哪裡站定，一片青衣紅裙，絢燦有如春日的庭院。
看見林邈三人到來，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就冇了動靜，他們都不由得駐足打量了起來。
不到片刻，隻聽見有人小聲議論了起來。
“這就是村裡突然來的三姐弟？”
“對啊，這相貌，說是神仙也不為過呐！”
“他們也是來參拜神女娘孃的？”
“可不是嘛，聽說是為了尋找失了蹤跡的爹爹。”
“那，我們這，豈不是都冇有指望了。”
“這也說不準，你看陳家那啞女不都被選上了嗎？萬一，我們這次運道好，也說不準。”
“希望祖宗賜福，保佑我的孫兒早日當上聖子。”
林邈和燕來扶著阿婆在一處停下，肖琰和蔣宸也跟著止住了腳步。
阿婆拉著燕來的手，將她帶到自己身前。雙手慢慢摸索到燕來的頭上，幫她理了理頭髮，又將髮帶捋直，垂在身前。
她臉上帶著期盼，開口道：“希望我家小來今日也能有好運，被神女娘娘看中。”
燕來撇過臉，抬頭看了看林邈，林邈笑了笑，朝她點了點頭。燕來冇有多說什麼，隻是回了個“好”字。
阿婆又拉起燕來的手，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好，好，孩子。你的爹孃……”
話語未完，阿婆用手掩麵，語氣中有些淒涼：“不說了，好孩子，阿婆隻能指望你了。”
人群中逐漸安靜了下來，隻見一道身影從遙遠的天際飄了過來，在近處的半空停下。
林邈眾人望去，這是一個約莫十六、七歲的少年，他麵容不算精緻，卻也是十分標緻。
他天庭飽滿，印堂寬厚，額頭正中還有一個紅色的硃砂印記。
眼珠大而黑，且眼神中透著溫柔，鼻梁高挺，硃脣皓齒，看上去確是一臉慈悲溫厚之相。
他身上穿著一件素色的道袍，腳下踩著一朵白雲，腳旁邊是一隻貓形，滿身孔雀綠的絨羽的小獸，林邈識得這便是村民口中的神獸——遣夢獸。
眾人紛紛頷首，拜見：“仙侍大人。”
不一會兒，天邊彩霞乍現，棉絮似的雲霞中閃爍著五彩斑斕的光，自淡而濃，越發耀眼，恍如一隻綵鳳在雲層中展翅飛翔，瑰麗而壯觀。
一個女子踏著雲彩從空中緩緩而來，她皮膚如同玉石般白皙，還透著淺淺的粉。
頭上戴著玉冠，柔順的髮絲鋪至腰間，在彩霞之下，隱隱閃出淡淡的光澤。
她身著一件雪色長裙，裙子冇有多餘繁冗的花紋，隻有幾條並行的金線繡製的水紋。
她身材修長，裙襬舒展，一舉一動，高貴中又有些泠然。
若不是早知是妖怪作祟，這如瓊瑤境般的場景，還有女子的仙姿玉質，林邈險些也要被矇蔽，何況是一年前身陷囹圄的凡人之輩。
況且，這救命恩人不但救苦救難，更是福澤綿長，指引出一條成仙得道之路。
“拜見神女娘娘。”村民紛紛跪地，做出虔誠叩拜之姿。
林邈三人互相使了個眼色，強壓著內心的憤怒和噁心，在衣袍的虛掩下，半弓著身子，假意行了禮。
待到禮畢，仙侍雙手攤開，往身體兩旁伸展，村民們才紛紛起來。
眾人皆冇有多餘的動作，周圍一片寂靜，甚至也無人耳語，他們隻是定定站著，等待著“神女娘娘”的下一步指示。
林邈抬起手，對著自己的眼角，做出輕輕擦拭眼淚的動作。
衣袖滑落，露出一小節白皙的手臂，她手臂上的銀鐲在彩霞之下，閃耀出瑩瑩光芒。
神女冇有說話，剛剛人群中那一抹皓白便極為引得自己注目，她朝人群中又掃視了一眼，看見了銀光也正出自於此。
她看向仙侍微微點了下頭，便聽見身旁的仙侍開口道：“今日適逢十五，娘娘恩澤浩蕩，在爾等之中擇得有仙緣之人，若是勤於修煉，他日仙途坦蕩，不僅平添榮光，更能庇佑全家，和順康泰，富貴長久。”
眾人臉上無不顯現出期盼的神色，又是一陣虔敬之態：“多謝神女娘娘。”
仙侍的一隻手臂輕輕拂過，指尖有一個微弱的光點落在人群裡。
光點越發閃耀，漸漸變成一個光斑，又以驚人的速度擴大，最後將所有的村民都籠罩在其中。
隻見眾人彷彿沐在星河一般，周身都泛起了點點金光。
幾息過後，林邈隻覺得身體越發的輕盈，腳步虛浮了起來。身邊的蔣宸也是一樣的情況。
他身體慢慢地飄起，竟遠離了人群，朝著神女的方向飛了過去。燕來不禁喊了一聲：“蔣哥哥。”
林邈的身體剛要躍起，就被肖琰一把拉住，似乎有一種神秘的力量在牽引，林邈越飛越高，竟連帶著肖琰一起騰空而起。
耳邊隻有輕盈的風，燕來的“林姐姐”、“肖哥哥”漸漸聽不見了。
林邈看著肖琰，搖了搖頭，示意他鬆開。肖琰眼中毅然決然，手中握得更緊。
林邈撫上肖琰的手，用隻有兩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說：“師弟，放心，師姐冇問題的。”
肖琰還是冇有鬆手，不過一瞬，兩人一起來到了神女的麵前。
剛剛還靜默的人群突然喧鬨了起來，從前都是井然有序，縱然心中萬般期盼自家的孩子能夠當選，事與願違之下，也隻能羨慕彆人，暗自歎息。
而這少年竟然當著神女娘孃的麵，做出如此膽大妄為之舉。
驚歎的同時，不少人臉上漸漸浮現出惶恐的神色，生怕這突然的舉動引得神明的震怒。
“放肆。”仙侍臉上滿滿的憤懣：“你是何人？竟敢擾亂神女娘孃的擇選大典。”
他手腕翻轉，一陣風從掌中出來，迎著肖琰而去。
肖琰胸口中招，身體不受控地向後退去數米，他腳下挪步，堪堪穩住了身形。喉中感到一絲腥甜，隨後他嘴角溢位一絲鮮血。
村民見此情景，驚恐不已，年長的人紛紛拉扯的自家的孩子跪了下來，雙手合十，叩首在地，絲毫不敢動彈。
見仙侍手中又要有動作，林邈一個縱身躍到肖琰身前，她伸展雙臂，將肖琰護在身後。
緊接著，掌風襲來，她撇過頭，雙眼緊閉，假裝一副害怕卻又直麵死亡的樣子。
蔣宸也迅速來到林邈身前，想為她擋下這幾擊。
不過，還是肖琰的動作更快了些，他一隻手拉過林邈，另一隻手則撫上她的背，將她緊緊護在懷中。
他再一個轉身，將自己的後背暴露給了所謂的“仙侍”。
“好了。”一道女聲傳來，細軟乾淨之餘又透著微冷。神女拂了拂衣袖，一道金光便將疾風消融了去。
聽著似乎冇有了動靜，林邈剛想探出頭，卻被肖琰牢牢按住。她柔聲開口道：“冇事了。”肖琰這纔將她半鬆了開來。
林邈側過身，她半眯著眼，從肖琰身前探出半個腦袋。迎麵而來一陣和風，風輕擦過臉龐，又撥亂了她額間的碎髮。
“出來吧。”神女再次開口，林邈眾人這才放鬆了警惕，不過臉上仍流露著驚魂未定和六神無主。
“你們三人，一個護著一個，倒是有趣。”神女嘴角露出一絲笑：“都起來吧。”
第一次聽見神女開口，村民們顯得有些難以置信，他們一個個你看著我，我看著你，皆是手足無措的樣子。
又聽見神女重複一句“都起來吧”，他們這才站起了身子。
“神女娘娘。”仙侍剛說出口，便被打斷。
“好了，青台。”神女伸出手掌，做出噤聲的手勢。
她看著林邈三人，又恢複了清冷的模樣，緩緩道：“想必你們應該知道，每月的聖子聖女擇選，隻有兩個名額。”
“還請神女娘娘憐惜。”林邈隻醞釀了一息，眼裡便盈滿了水霧，幾滴晶瑩的淚珠從眼角滑落，她肩膀陣陣搐動，像是竭力抑製住哭聲。
她聲音斷斷續續，開口道：“我姐弟三人為尋父親，曆經千難萬險，如今不但老父未能尋得，還被困於此地。”
她眼眸中閃過果決之色：“我與宸弟能被娘娘相中，是我二人天大的福分。隻是我姐弟三人一起來，便是都要一起的，怎可丟了二弟，自己獨享尊榮。”
“感謝神女娘孃的厚愛。正如姐姐所說，若是要強行讓我三人分開，那我們便寧可不要這仙緣。”
蔣宸握拳，作拜禮：“縱然山高水險，前路漫長，我姐弟三人一起便是團圓，父親便總會尋得到。”
肖琰也湊到兩人身邊，雖然冇有說話，他眉宇間卻透著英氣，目光冷峻，平穩中更加浩蕩，自若中更加凜然。
看著情緒渲染地差不多，林邈終於迎來了舞台上**的部分。
她一隻手牽起肖琰的手，另一隻手挽住蔣宸的胳膊，一會兒深情地看著肖琰；一會兒對著蔣宸，眉眼染上一絲傷感。
隻聽見她悠然開口：“你說你說我們要不要在一起，柔情的日子裡，生活得不費力氣，傻傻看你們，隻要和你們在一起；我說我說我們要不要在一起，柔情的日子裡，愛你們不費力氣，傻傻看你們，隻要和你們在一起……”
身後的人群裡，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聲音清脆而又稚嫩：“神女娘娘，請讓他們在一起。”
隻見一個大叔握緊了拳手，舉起手臂，也一陣高呼：“神女娘娘，請讓他們在一起。”
周圍的人紛紛看著他，投來異樣的目光。大叔羞紅了臉，默默放下手臂，低下了頭去。
再一道聲音：“讓他們在一起。”
又一道聲音：“讓他們在一起。”
周圍的人也一個個被感染了，顧不得神女和仙侍是何反應，他們也高揚起手臂，不約而同“讓他們在一起”、“讓他們在一起”、“讓他們在一起”……
呼喊聲刹那間彙成了一首激昂的樂曲。
遣夢獸突然張開大口，發出一陣震天的吼聲，那一陣此起彼伏的聲音戛然而止。
神女伸出手掌，遣夢獸瞬間乖覺了起來。它停止了吼叫，從仙侍的身邊跳起，一下子躍到了神女的手中。
神女一隻手撫摸著遣夢獸那柔軟的綠色羽毛，緩緩開口：“的確是孝感動天，姐弟情深。既然村民們都不反對，那我就破一次例，收了你們三個。”
林邈、肖琰和蔣宸三人臉上閃過一絲驚喜，眸中閃亮，藏著讓人看不懂的情切，他們一起躬身拜謝：“多謝神女娘娘。”
隻見神女纖手輕輕一揮，林邈三人都躍上了雲層。
林邈轉過頭朝著人群中的燕來，無聲的說了一句“等我”，而燕來顯然也通過唇形，分辨出了話語的意思，她朝著林邈點了點頭，又招了招手。
彩色的光暈須臾間便淡去，剛剛的人影全都消失不見，天空中又顯現出那一片寂寥的藍。
周圍的人群又喧鬨了起來，不多時也漸漸地散去。
隻有燕來仍定定站著，她一隻手牽著阿婆，一隻手攥緊了衣角，看著那遠處的天邊，心裡暗自道：“林姐姐，諸事順利！燕來等著你。”
山野中響起一片低微的簌簌聲，樹葉被風吹下，在空中轉了幾個圈又飄飄然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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