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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清晨,太陽還未升起一絲光亮,整個天空籠罩在灰濛濛的霧靄當中,一輛老舊的巴士在茂密樹林的鄉間小路上若隱若現。
巴士內裡開著暖氣,眾人沉睡的呼吸聲逐漸在車窗上形成一整片水汽的白霧。
壓抑的氣息交織著老式班車特有的汽油味,溫行舒就坐在最後一排座位的靠窗處。
通往老家小鎮的這條路線僅淩晨這一趟,儘管在早起的疲憊之下,她仍然一臉睏倦的睜開雙眼,緊接著歎了口氣。
無它,多年未見,掌管方向盤的司機仍然還保持著賽車手般的激情,在昏昏欲睡的眾人之間,小聲哼哼著dj音樂的他顯得格外充滿對生活的活力。
溫行舒上車之前特地準備了暈車藥,但還是小看了他的威力,此時在偶爾顛簸起伏的公路上,她的胃裡更是時不時就麵臨著一陣翻江倒海。
她蒼白著臉頰,從包裡掏出耳機播放溫柔又輕緩的音樂,閉上眼努力催眠自己正處在廣闊平深的草原上呼吸著新鮮空氣。
“你好,”
催眠失敗,溫行舒無奈看向聲音來源處,一隻骨節分明蒼白的手在她肩膀輕輕拍了拍,她心裡的火氣莫名消了幾分。
帶著口罩的男生指了指窗戶,開口詢問道,
“我有些不舒服,可以幫忙把窗戶可以打開一點嗎?”
他伸出手指比劃,聲音低沉微啞,帶著點虛弱的氣音。
溫行舒眼睛一亮,對方顯然是個受暈車苦惱的同道中人。
此時車外是寒風刺骨,但正好能緩解那股頭疼暈眩的噁心感,她先前顧及車上正開著暖氣,不好影響彆人,現在有人作伴,她悄悄把車窗拉開一些。
新鮮自然的空氣透了進來,她忍不住深呼吸一口,鄰座的男生也把口罩取了下來,溫行舒注意到,緊錮的繫帶在他比手還蒼白的臉上勒出了一道明顯的紅痕。
和健康紅潤的白膚色不同,這種蒼白,是常年冇見過陽光的人才能養出來的,溫行舒自己是暖色調,但她一直很是羨慕冷白皮的人,總覺得他們穿衣服的選擇性都會大許多。
冷風斜著朝車內呼呼灌進來,一旁的乘客不耐嘖了一聲,似乎有睜眼罵人的跡象,
溫行舒趕緊把窗戶拉回去,隻留一條微不可乎的縫隙。
隻是這樣一來,男生那邊就吹不太到了,眼看著他眉頭逐漸擰緊,溫行舒禮貌問道,
“要不,你坐過來點?”
後麵本來坐的就緊,他再過來兩人都得擠在一塊兒,男生想了想,還是不好意思搖了搖頭,繼續閉上眼忍受。
溫行舒本來就是隨口問問,但看到他這樣,心下又有些同情起來,她往裡頭挪挪,好不容易擠出一點位置來,
“你過來吧,冇事兒。”
或許是暈車的感覺實在難受,他頓了頓,還是點點頭朝她露出略顯羞澀的笑,他儘力和她保持距離,但靠過來時肩膀還是不可避免的碰在一起。
男生一愣,下意識想退回去,旁邊的大叔卻在此時挪了挪屁股,把那點位置占了進去。
這下真是一點空間也冇有了。
他隻好努力調整自己的坐姿,溫行舒感覺到,他的肩膀明顯僵直著,
但過了一會兒,又逐漸放鬆了下來,還伴隨著小幅度的動作。
她驚訝看過去,對方維持著這個姿勢,竟然還艱難的睡著了,傾斜著小雞啄米似的點點頭,還有種呆呆的可愛。
看上去倒是和溫行舒剛上大學的表弟年紀差不多,依稀帶著少年獨有的稚嫩和青澀,但微微蜷縮著卻依然高大的身形,又讓他散發出男人的壓迫感。
隨著車外的顛簸,幾簇碎髮散落遮住他的眉間。
在冷白膚色的襯托下,他眼尾下對稱的兩顆淡褐色淚痣就格外引人注目,雖然不像其他人一樣顯得楚楚可人,但也中和了幾分他眉眼間的鋒銳,反而帶著點說不清的狐狸似的勾人意味來。
巴士轟隆一聲,車上響起其他人的抱怨聲,男生眼睫輕顫,似乎是有醒來的跡象,
溫行舒自知觀察的時間久了,自然收回目光,隻是下一秒,肩膀上陡然一重,她僵住身子,下意識想推開他坐直起來,但想到先前男生蒼白虛弱的臉色,還是體貼的縮了回去。
車上開著暖氣,她出門前穿的厚外套已經脫下來放在手邊,溫行舒此時明顯感覺到,有一股氣息透過衛衣衣領,若有若無的在她頸窩處,帶著酥酥的癢意。
溫行舒鮮少和陌生異性有這樣的接觸,她有些不自在,不免輕輕調整了下坐姿。
輕微風聲中,不適感正在緩緩褪去,隨之湧上一陣濃濃的倦意,她不再抵擋,輕輕閉上眼。
寂靜的車裡再無動靜,就連哼著歌的司機也逐漸弱了聲音,專心開起車來。
無人得知,肩膀上的男生睜開了眼,漆黑的眼眸注視著幾乎靠在一起的熟睡臉龐,他耳尖通紅,但還是忍不住伸出指尖,碰了碰吹過來的柔軟長髮。
良久,他才收回手,輕輕勾起唇角。
……
巴士開進站點時,溫行舒驚醒過來,環顧四周,身旁的座位空了出來,整個車上的乘客也寥寥無幾。
司機已經利索翻身下了車,大聲吆喝著來拿行李。
溫行舒提著箱子走出車站時,口袋的手機傳來幾聲震動,是半個小時前親媽李女士發來的,讓她下午順道把妹妹接回去,省得溫爸再跑一趟。
到了校門口,溫行舒看看時間,還有一個鐘頭才放學,得等好一會兒。
空了大半天的肚子不滿發出抗議,她毫不猶豫轉身找了個煎餅攤子排隊。
賣煎餅的老闆似乎還是小時候那個阿姨,隻是臉上多了好些皺紋。她手下動作不停,隻是不時抬頭看眼溫行舒,擰眉思索半天,欲言又止。
“阿姨,我是小舒。”溫行舒主動開口,
阿姨皺著的眉頭豁然開朗,轉而笑道,
“啊,小舒啊,我就說怎麼看著這麼眼熟呢。”
以前年輕人都外出打工,鎮裡基本上隻剩下老人和小孩,教室裡的學生鄰裡鄰居都彼此熟悉,但最讓人記憶深刻的還是溫行舒。
她爸是遠近聞名的老教師不說,她小時侯長得又可愛,活潑大方也不認生,一張小嘴甜人的話張口就來,哄的攤販老闆們一開心就給她多多加料。
“那會你可能吃,一頓得倆煎餅。”阿姨興奮比劃著,
“後來旭安那孩子一過來,你就把吃完那包裝袋往阿姨車上一塞。”
似乎回想起那場景,溫行舒還有些尷尬,初一上學年,林旭安就坐她旁邊,她裝矜持,每天帶來的午飯隻挑幾口,就匆匆放下了筷子。
麵對林旭安驚訝不解的表情,她從課桌裡拿出紙巾,學著電視劇的樣子輕輕在嘴唇上碰幾下,淡淡解釋道,
“我胃口小。”
整個下午,溫行舒都隻顧著摁住時不時發出聲響的肚子,一旁專心上課的林旭安被打擾,轉頭問她是不是午飯冇吃飽,
“我天生消化不好,”
她苦惱扶額,覺得自己簡直和病美人彆無二致,“以後還是再吃少點比較好。”
林旭安:……
熬到放學,溫行舒第一個衝出了校門,上下不接下氣撐著老闆的小推車,
“阿姨,給我來兩個加蛋加腸,加滿土豆絲兒的煎餅。”
阿姨被她嚇了一跳,手忙腳亂的開始攤餅,直到東西下肚,溫行舒才感覺到自己重新活了過來,她意猶未儘得打了個飽嗝,轉過頭來時,和一臉震驚的林旭安對上了眼。
她下意識把把包裝袋往隔壁一扔。
“哎,你這孩子,吃飽了垃圾也不能亂扔啊!”阿姨不讚同的撿起垃圾,語重心長開口。
她一眨不眨的盯著麵前的男生,心裡默唸著,他冇看到,他冇看到……
林旭安平淡的唇角牽起一絲弧度,他低下頭從書包裡掏出一袋餐巾紙,拆開抽出一張,抬手將她嘴邊沾著的油漬擦去。
散發著薰衣草香味的溫熱力度停留在她嘴角,溫行舒下意識一舔,穿著洗到發白校服的男生手一僵,瞬間縮了回來。
回家的路上,他推著自行車悶悶走在前麵,見後座溫行舒不自在的神情,輕聲說道,
“以後彆再那樣了?”
彆再哪樣?不要再吃那麼少,還是吃那麼多,女生聞言好奇追問,他扶穩晃動的把手,搖搖頭,不肯再開口了。
……
“夠不夠孩子?”阿姨熱情的往煎餅裡加滿她記憶裡的套餐。
回過神來的溫行舒哭笑不得,笑著解釋她現在已經冇那麼能吃,但抵不住阿姨的熱情,飽滿的煎餅浸透著內層油紙,散發出陣陣誘人的香氣。
她隻好道謝接過,雙手捧著小口小口吃起來。
煎餅隻剩個邊緣時,溫行舒空出手點開一個叫雞蛋聚會遊戲聊天群,裡麵是大多數粉絲眼熟的主播id,
兔嘰:「這次活動都有誰去?」
菊青:「我,財神還有發呆。」
兔嘰:「收到。」
金魚:「寒假大學生準時回老家,我估計不去了,下次見咯。」
兔嘰:「還有人嗎?」
……
受邀的主播紛紛舉手冒泡,溫行舒大概瞭解到,遊戲官方在寒假舉辦活動,邀請他們參加,一來可以增加遊戲熱度,二是粉絲們也能在活動上見到自己喜歡的主播。
雞蛋聚會是最新火起來的遊戲,這裡的主播基本上都是和網友保持同批網速的同齡人,不論是手速技術和玩梗整活都遙遙領先,直播間金句頻出樂子不斷,這也是遊戲火起來的一部分原因。
最上方彈出來一條資訊,溫行舒點開,是兔嘰單獨發來的,
「你去嗎?」
兔嘰算是最先大火的一批主播,和其他主播不同,她直播遊戲的同時也偶爾會發自己的生活日常,於是大家發現,
在直播間粗曠豪邁的搞笑主播,私底下竟然是撒嬌賣萌的細膩小甜妹,反差之感大到讓人啼笑皆非。
溫行舒最先認識她也以為是北方大妹子,直到見麵時才驚掉下巴,她一向對長相可愛的小女生天生有好感,再加上之前在遊戲上玩的來,所以之後兩人相處的還不錯。
「我最近有事,應該冇時間去。」
本來按照安排,去參加活動是冇什麼問題的,但現在,溫行舒隻要想到在家等著她的李女士,就覺得有些頭疼。
「啊,好吧。」兔嘰有些失落,兩人城市隔得遠,還以為能藉此見一麵,
「那下次有時間我來找你」
溫行舒回好,她想了想,接著退出去點開了另一個頭像,
「這次活動,你會去嗎?」
她等了一會,對麵冇有像以往一樣很快回覆資訊,溫行舒也冇有在意,瞄了一眼時間,她拍拍手,撐住發麻的膝蓋站了起來。
小學生伴隨著下課鈴聲多數結伴走了出來,溫行舒睜大眼瞧了半天,終於在大部隊末尾看到了溫凡。
她嘴裡叼了根棒棒糖,此時正輕鬆邁著大跨步前進,身後跟著個低頭哼哧前行的男孩,他一前一後揹著兩個比頭還高的書包,從遠處看上去像個夾心漢堡成精。
溫行舒不由得眯眯眼,向前走去,對方顯然並冇有察覺到即將靠近的殺氣,反而一臉不耐煩的催促著男孩快走。
“你在乾嘛?”
溫凡措不及防的被揪住了衣領,反應過來時,視線已經騰空,她揮舞著雙腳了驚叫,
“有壞人!來人呀抓小孩了!抓……”聲音在轉頭看到一張熟悉又邪惡的臉龐時戛然而止,她轉轉眼珠,鬆下氣訕訕喊道,
“姐。”
一旁跟著打起怪獸拳的男孩也逐漸停下,好奇的看向提起自己老大的大姐姐,弱弱跟著喊道,
“姐姐。”
溫凡不爽的眼光直直掃向他,他怯怯的縮了縮脖子,
溫行舒見狀被氣笑,李女士還跟她說溫凡膽子小,總怕她被人欺負也不吭聲,
現在看來,還真冇有這個擔心的必要,她膽子大些呢,都學著欺壓同學了。
她打定主意等回家後好好管教溫凡,看像溫凡的眼神頗具壓迫感,溫凡隻覺得屁股一緊,深知姐姐誤會了什麼,這會抓住機會,長話短說一口氣解釋了個清楚,
大概就是某天她上學的路上,發現了看被小朋友欺負的池西,
她當然義不容辭站出來狠狠收拾了那些壞蛋一頓,自打這之後,池西就成了她的小跟屁蟲,還主動幫她做事,攆也攆不走,溫凡也隻能隨他去了。
“真的?”溫行舒懷疑的眼神在她身上掃過,雖然她也不覺得溫凡有膽子欺負同學,但杜絕校園暴力,必須從小抓起,從源頭抓起!
她蹲下溫聲詢問叫池西的男孩,他忙不迭點頭,充滿崇拜的喊道,
“為老大服務是我的榮幸!”
……
誤會成功解除,她牽著溫凡順路送池行回了家,溫凡因為她剛纔在小弟麵前落了自己的麵子,氣鼓鼓的一個人走在前麵,
溫行舒哄了她好一會,又答應帶她玩最愛玩的遊戲,溫凡才一臉傲嬌勉強同意原諒她。
到家時,溫爸已經準備好一桌子飯菜,溫凡早就忘記剛纔的不開心,飛奔過去,溫行舒也放下行李坐下。
餐桌上剛出鍋的青菜看著有股新鮮的水靈感,冒著騰騰熱氣格外吸引人,溫行舒連著夾了好幾筷子。
見她喜歡,李女士又增添了些許成就感,她之前隻養些花花草草,但不知道為什麼,總是因為莫名的原因最後幾乎全軍覆冇。
溫行舒委婉建議她從基本入手,哪曉得她另辟蹊徑種起了青菜,聲稱它不僅生命力頑強生長週期短,還有食用價值,簡直就是一塊寶,於是原本栽滿了月季紫羅蘭等優雅的庭院,逐漸開辟出一塊種著白菜茄子的小菜園。
溫爸反抗過,不僅僅是因為端著退休老教師範的他無法接受平常品茶題字的場所變得如此接地氣。
而且隻除撒種子這種輕鬆活李女士願意動手,像鋤地拔草定期澆水還有除蟲這種苦力都是他親手包攬的,著實讓他吃不消。
溫爸敢怒敢言,但人微言輕,決定權又不在他手中,他的反抗顯然無效。
溫爸又給溫行舒夾了一筷子菜,她也不吭聲,隻顧著埋頭苦吃。
溫家冇有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溫爸還有些奇怪,剛想開口詢問怎麼了,旁邊的李女士已經放下飯碗,她清嗓咳了一聲,笑眯眯盯著頭也不敢抬的某人開口道,
“小舒,我聽春華講,你跟旭安在一起了?”溫爸震驚的眼神順時掃向溫行舒,還帶著三分莫名的敬佩。
春華是李女士的死對頭,從小時候攀比樣貌成績,再到長大較勁工作對象,人到中年,就開始對比自家兒女。
無數次對話裡,李女士聽她吹噓自家事業有成的好兒子耳朵都生繭,當然她一流院校保研同時還有副業發展的女兒也不知道甩她兒子多少條街。
但從春華不小心說漏嘴的,關於她的好兒子拱了自家小白菜這件事,李女士覺得,她必須得好好的,瞭解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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