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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安!三國打工人 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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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應該是一個犒勞士卒的好日子。

“犒勞”指的是他們在各自的軍校帶領下,將昌慮城劃分出幾個區域,先登有功者,可以分到那些家境殷實的居所,闖進門去,將他們拽出來,一個個拷問財產在哪,待家產搬運得差不多了,再將一家老幼殺絕,女眷中或可選出漂亮柔順的婦人帶走。

而在攻城中冇流足血的中軍、後軍,所麵對的就是被前軍挑選洗劫過的城池,他們必須更細緻的翻找他們的戰利品,從房前屋後,從盆盆罐罐,甚至從不開竅的百姓肚腹裡,才能尋得到他們的犒賞,那些蒼頭黔首家中又有什麼積蓄呢?除了幾尺細麻,兩袋糧食,就隻能盼著還剩下幾個年輕女兒,被這些百姓藏好,未曾被前軍發覺,可令他們拖了帶走。

曹將軍是個仁德公正的主君,去歲征伐徐州時用來殿後的後軍,今歲便作前軍,令他們也能夠分得一份犒賞,因此哪一個士兵不會感恩戴德呢?

這些青州兵也有父母妻兒,在徐州百姓家中翻找出的每一枚銅錢,每一顆粟米,每一尺細布,都恨不得帶回故土,補貼自己家人吃用。因此那個少年劍客的出現就特彆的不合時宜,也特彆令人氣憤。

他狀如瘋癲,在城中四處亂竄,見到兵士便會上前一劍,殺過幾人後又藏起來。他的劍既快且準,士兵們又忙於屠戮,初時未曾察覺,不過半個時辰,便被他殺了一百餘人!

若他久留一處不動,士兵們自然能將其圍而殺之,偏他在城中上躥下跳,登高爬樹靈巧之極,天色又漸暗,火把影影綽綽之間無法看清這人身形。見天色暗了,這人便更加受了鼓舞似的,在城東殺上幾人,忽又至城西大肆殺戮,令人防不勝防!

士兵們不得不暫時中止他們的狂歡,匆匆忙忙地集結起來,一伍一什,並肩警戒,甚至連有些百姓在眼皮下逃走也顧不上攔截,用火把將一寸寸的土地點亮,想要將那個鬼怪一般的屠夫尋找出來。

曹洪趕到的時候,兩個軍校終於帶人將那個劍客逼上了西城牆,或者說,那人終於是殺累了,自西城牆而出,便被人察覺到了。

儒以文亂法,俠以武亂紀。

這些劍客自以為隻身單劍便能擾動天下,也不知是哪裡來的習氣。曹洪抹了抹自己的鬍子,匆匆忙忙往城牆上趕的時候,心中還在埋怨著。

自從長安之亂時,有劍客孤身守城的訊息傳出,青兗之地便多了許多遊俠兒,各個都肖想自己也能劍如驚雷,一劍斬殺百萬兵——他自青州募兵,收編了這數十萬的兵士而歸時,軍中便有好幾位劍神!高個兒的劍神,矮個兒的劍神!一頓能吃十萬飯的劍神!見到寡婦就走不動路的劍神!人人都是劍神!袁術麾下那個五雷賢師也號稱是能落雷的劍神!城頭上這個雞崽子似的黃口小兒也被兵士們傳為劍神!

他倒要看一看,什麼樣的劍神能扛得住他的八石弩!

城牆上一地的屍體,有百姓的,有昌慮守軍的,也有曹軍的,層層疊疊的屍體上,火光忽明忽暗,照出了少年的身影。

他的確十分年輕,未及弱冠之齡,一柄劍守在身前,目光靜而冷地越過層層長牌兵,望向了那個金甲將軍。

看著那樣形單影隻,如同初春荒野上孤零零生出新芽的小樹,似乎不須疾風勁雨,輕輕一推便會折腰。但他不需要出劍,隻要一雙眼睛輕輕地掃過去,擋在他身前的長牌兵也不願與他對視!

因而曹洪心中不覺訝異,這個少年身上的氣勢是哪裡來的呢?

這個問題隻在心中轉了一轉就很快想通了——同為武人,行走在生死之際,會令士兵們感到畏懼的,並非什麼虛無縹緲的劍意,而是殺人的技藝。

他殺了這些士兵許多同袍,其中甚至有他們的同鄉,甚至也許有兄弟摯友!如何能夠不畏懼?

曹洪上下打量了幾眼之後,終於緩緩開口。

“你隻身一人,如何逃離昌慮城呢?”他笑了一笑,“若肯棄劍而降,這城中金帛子女,任爾挑選,豈不比你這番徒勞來得輕鬆?”

少年望了他一眼,聲音既輕且冷,“我若想要這城中所有百姓活呢?”

曹洪並不感到驚訝,他之前就在思考這個劍客在城中突如其來的襲擊有什麼目的,現在聽到這樣的話語,隻感到一陣輕微的憐憫。

其實還有嘲笑與鄙薄,但他掩飾住了。

身後傳來一陣輕微的響聲,曹洪聽得很仔細,於是語調裡帶上了一絲義憤填膺,“陶謙殺我世父,我如何能放過徐州賊子!”

“陶謙殺你世父,你為何不殺陶謙,而要殺這許許多多的百姓?”少年問道,“他們難道冇有世父,冇有親人嗎?”

曹洪聽著弩弦絞緊的細微聲音在身後二十丈外傳來,那陣陣輕而尖銳的聲音令他感到安心,但他仍然冇有忘記反駁這個少年。

“在我看來,此間良賤如豚犬爾!”這位將軍的神情中帶著一絲掩飾不住的凶狠與鄙薄,“豈能與我曹氏人相提並論!”

他的話音剛剛落下,少年的身形便動了。

不僅動了,而且城牆上亮起了一道藍白色的電光!那道電光照亮黑夜,也將一道殘影刻進曹洪眼中!他驚詫莫名——天底下當真有人出劍如電!如同破開雲層,從中決裂而出的閃電!

原來真正的“列缺劍”是這個樣子,原來真正的劍神是這麼個不知姓名的少年。

他一瞬間感到懊悔,因為他的弩兵齊射時,那少年必然是活不下來的,他未曾真心招攬他,甚至連名字也未能留下!

他這樣的懊悔在下一刻戛然而止。

少年的長劍破開了長牌兵的包圍,來到了他的麵前。

那雙冰冷的眼睛也來到了他的麵前。

曹洪在察覺到有什麼尖銳而冰冷的東西刺穿了他的金甲,紮進了他的胸膛時,已經仰麵朝天,身體不受控地倒下了,周圍一片驚呼,圍了上來。

因此他隻看見了那個少年身中數箭,被長牌手撞下城牆的模糊身影。

至於這幾十名弩手到底那一個纔是射中那少年,令其長劍不能再進一寸,救下曹洪性命的人,曹洪已經不是很在意。

他覺得自己到底是見識到了這樣的劍術,縱死也無憾了。

士兵們匆匆忙忙地舉著火把,跑到城外的薛水旁,仔細地開始搜查起每一寸土地,想要將這個受了傷但不知生死的劍客抓回來。

因此他們很快就後悔了,後悔之前將太多的屍體傾倒進薛水之中,這條自琅琊而出,從昌慮蜿蜒而過,向南彙入大野澤的河流上遍佈屍體。那些屍體輕輕翻滾著,偶爾碰撞著,但總歸在河水的流動下,在火光的照耀下,寂靜無聲地緩緩向前。

生者的世界已經無法影響到它們,火把的光輝自然也不能穿透它們。因此那些兵士隻能悻悻地胡亂在四周巡查一番,便回去覆命。

她坐在水底,透過殷紅的河水向上望,火光便變得扭曲而離奇,如同另一個世界不經意的森然一瞥。

但更多雙眼睛,正在水下望著她,那些悲愴的,絕望的,已經不能動的眼睛,就那樣一錯不錯地注視著她,看她慢慢從腿上拔出一根弩矢,再從腰腹間拔出一根弩矢,於是一股又一股濃重的血漿從她的身體裡湧出,將河底這一片水域染得更加渾濁不堪。

於是那些享用了鮮血供奉的魂靈似乎變得溫和起來,不再那樣沉默而專注地注視著她,她也終於能夠將後背靠在一塊大石上,稍微地休息一下。

有人腳步輕柔地走到了她的背後。

“好些日子未見,”那人笑道,“郎君為何如此狼狽?”

“我……”她啞然一會兒,“我原本是來看一看兗州軍動向的。”

“被逼至水中?”

“是。”她自嘲地也笑了笑,“我聽出來了,是眉娘子呀,姐姐為何會在這裡相見呢?”

“郎君未曾見我,怎說與我‘相見’呢?”

這話說得對,她恍恍惚惚地想著,轉過了身。

清澈而靜默的水域下,有遊魚緩慢而過。

“郎君知我死在水中,卻未曾親見,自然想象不出我此時的麵貌。”眉孃的聲音還是很溫和。

“所以……”她想了想,“你是鬼魂嗎?”

“我為精魄,因泰山府君憐憫我而至此,或我原本便隻是郎君心中的一點念想,又有什麼區彆?”

……泰山府君是誰?她迷惑地想,為什麼不是閻王,或者哪個死神,而是什麼泰山府君呢?

“郎君既有神劍,又有神通,世間再無亞者,為何遲遲未去,滯留於此?”

“我隻是有點兒累,”她立刻為自己辯解道,“我剛剛打完一架,有點兒累。”

眉娘似乎無聲地笑了一笑。

“郎君本不必有此一戰,”她問道,“郎君此戰,究竟為何?”

她忽然睜開眼。

一具年輕婦人的屍體自她眼前緩慢而過,她大概是自己投水而死的,因此衣衫便格外齊整些,一雙小小的銀耳墜在月光下,反射出一點幽靜而可愛的光亮,緩緩折入水底。

陸懸魚依舊坐在那裡,一動不動的望著那個婦人,她周身似乎被那一點點光亮所籠罩,因此也亮起了曲折蜿蜒,如流水一般的光。

【你好像短暫地睡著了,我還在想,你不能在水下待太久,】黑刃說道,【現在感覺怎麼樣?】

【好多了,】她費力地動了動自己的四肢,【我們走吧。】

【去哪裡?】黑刃問道,【去做什麼?】

她破開水麵,輕而無聲地爬了出來,那個年輕婦人已經隨著河水,慢慢漂向月光所在的方向,而她站在河岸旁,向著那個方向又看了一眼。

為了救你。

她在心裡這樣默默地想。

……為了救很多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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