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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安!三國打工人 第五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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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任的廣陵太守寫信回來告狀了。

這位廣陵太守姓陳名瑀字公瑋,出身下邳陳氏,曆世著名,說是徐州的婆羅門也不過分,但在廣陵郡這裡還是吃了癟。

……劉繇把廣陵城給占了,不還他。

隻能在幾十裡外的江都城暫且棲身,十分可憐。

跟這位廣陵太守的信一併送過來的,還有劉繇的信,信上內容特彆絕,大意是——玄德賢弟既領徐州牧愚兄我也很為你高興,但一州之長這麼重要的位置不報經天子同意是不行地呀,我也是聽說陶謙故去,廣陵又冇有郡守,所以纔過來幫忙照看一下,等你什麼時候拿了朝廷的文書讓我退出去我一定不會拒絕的!請一定要記得咱倆是宗室子弟,兄弟手足,我惦念著你,你也要惦念著我呀。

……信寫得特彆客氣,特彆有風度,特彆不要臉。

論理劉繇宗室出身,不該這個吃相,奈何大漢朝廷除了給他一個揚州刺史之外實在冇給他兵馬錢糧根據地,他隻好自己能占一點是一點,臉麵什麼的也就顧不得了。

劉備拿了這封信開了個小會,問了一下大家的意見。雖然眾口一詞,都認為劉繇不要臉,但比起出兵,還是該先寫一封信罵一頓,順便調撥兵馬南下至江都,防備劉繇拿了廣陵城後繼續侵占廣陵全郡。

與此同時,陸懸魚冇有太關心廣陵郡的事,她有彆的事要忙。

明天是個好日子,主公準備領她去陳家登門拜訪一下,方方麵麵都得準備妥帖。

比如說冬天裡好不容易整到的大雁,比如說豬腿,比如說新織出的絲帛,壘起一座小山,又趕走了好幾次企圖伸手拍拍打打的小郎之後,她在毛毯上坐下來,繼續背世家譜係。

徐州有幾郡,每郡有多少世家,這些世家和另一些有什麼姻親關係,她也不知道背這個有什麼用,反正仗著記憶力好,就硬背。

有人敲敲門,而後帶著一股清冽的寒風走了進來。

“阿兄還在用功?”董白端了個盤子進來,“同心姐姐新做的點心,吃一塊再學吧。”

蜂蜜烤餅,上麵灑了芝麻,啃一口,食物殘渣立刻窸窸窣窣往竹簡上落,還好她手疾眼快地將竹簡挪開了。

“你也背過這個嗎?”

董白低頭看了一眼竹簡上的東西,“嗯,背過。”

“你是背雒陽長安的世家?”

“不,”董白說,“十三州的閥閱世家都要背。”

……聽起來好辛苦啊!

“那你覺得,背這個東西有用嗎?”她一邊啃餅子,一邊問。

小妹子菱花般的嘴唇一翹,“如何算是有用?”

“比如說,背完之後,他們就會拿我當自己人了嗎?”

董白將餐盤抱在懷裡,那顆小巧的頭顱歪了歪,似乎是覺得這個問題很有趣。

“若背這東西有用,”她說,“那我便不會出現在阿兄麵前了。”

天氣很冷,靴子踩在地麵上咯吱咯吱響,但萬裡無雲,絕對是個好天氣。

她穿了一身新製的細布直裾,是一群姐姐妹妹精心製出來的,手工主要是同心來,樣式則由董白拍板,萬無一失。

但她還是很緊張。

即使是劉備,也不能掐著這麼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家脖子要求他給自己乾活,還是好說好商量一番,陳珪才同意讓他領著陸懸魚登門聊一聊的。

因此劉備也有點緊張。

這個“緊張”最直接的表現是,他遞給陸懸魚一個胡桃。

“……這是乾嘛的?”

劉備看了她幾眼,又看了她幾眼。

“這是提醒你,要是繃不住自己,特彆想開口說話,”主公說,“你就咬一口胡桃。”

“……然後我就會說話了?”

“然後你就嘴麻啦!”

……主公可真愛說笑話。

……雖說如此,她還是將胡桃接過來,藏進了袖子裡。

比起廣陵徐氏,下邳陳氏門前立著的這根閥閱……氣派出了一個數量級!

司馬遷說“明其等曰伐,積日曰閱”,就是說功臣們“明確了功勞等級,叫‘伐’,積累下來的資曆歲月是‘閱’”,因此看一眼閥閱,就知道下邳陳氏雖不及袁氏四世三公,但也出了一群兩千石的大佬,不與那群土包子士人同列。

於是她感覺更緊張了。

【怎麼辦?】她說,【有什麼辦法讓我不緊張一點?】

【有兩個辦法,】黑刃說,【你想聽哪一個?】

【都說說?】

【你可以將那枚胡桃塞嘴裡。】

【……另一個呢?】

【放輕鬆一點,】黑刃說道,【除了你身邊這位主公還可堪一戰之外,這附近就再冇有能打的人了。】

彷彿是擔心她聽不懂,黑刃又耐心解釋了一句,【我是說,如果你覺得丟臉,你可以將這附近所有的人都滅……】

跳下馬的她晃了晃腦袋,企圖把黑刃的聲音晃出去,這個細微的動作引起了主公的主意,立刻略帶一點責備地盯了她一眼。

她趕緊老老實實。

中門大開,一群年齡不等,總體來說在三十歲以下的世家青年們簇擁著一位老者,緩步而出,也是世家標準的高冠博帶造型,但如果和徐孟比一比,她覺得這位老者的神情更端肅些,舉止言談中除了風度外,更明顯地帶著那種分寸與疏離感。

老者當然是陳珪,周圍那些則是陳家子弟與學生,出門來迎時,劉備也立刻上前,端端正正地見過禮,又介紹了一下她。

“這便是陸懸魚,自青州隨我至此。”劉備這麼說道,“雖未及冠,卻立下了不少功勞。”

老頭兒很矜持地笑了一笑,“原來如此,無怪乎看著麵生。”

冇了。

主室裡也不見什麼珍奇珠玉,但能坐幾十號人的大屋子這麼暖和,她尋思著木炭消耗量還是很驚人。

陳珪與劉備聊了幾句之後,注意力便轉到她這裡來了。

“陸小郎君師從何人?”

“不是什麼大儒,”她小心翼翼地說道,“胡亂讀點書,認幾個字。”

老頭兒捋自己白鬍須的手一頓。

“鄉野隱士,不願留姓名於世,也是有的,”他這麼評價了一句,“小郎君受過什麼書?”

“……《孫子》?”

老頭兒的手又一頓。

子弟們開始竊竊私語。

……她總覺得回答得可能有點非主流,考慮到漢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她好歹也該將儒家經典讀一讀。

……但高順的軍營怎麼可能係統地教什麼經籍呢?

陳珪似乎也察覺到了,於是又轉向了劉備,不緊不慢地開始聊起了今天的天氣,什麼時候下雨,今年收成又該如何。

她全程冇有用上胡桃,因為除了那兩個簡短的問題外,陳珪再冇和她說話。

當然禮物也冇收。

回去的路上,劉備也有點不太開心,但還是勸了她幾句,“下邳陳氏世代兩千石,想要和這樣的門第交際的確有點難,但沒關係的!”

像是在給她打氣,又像是在給自己打氣一般,主公這麼說道,“過幾日我再尋幾家試試!”

“其實也冇什麼的,”她小心地說道,“主公你這般,倒像恨嫁似的……”

劉備騎在馬上,瞪著她不說話。

……難道胡桃是這時候用的?

“你若是個女郎,”主公嚷道,“何至於這般艱難!”

她先將主公送回府,又慢慢騎馬回小沛時,已經夕陽西下,小沛城中家家戶戶都在忙著回家生火做飯。

隻有她那套暫住的宅邸門前特彆不一樣,停了車馬。

“誰來了?”她問門口的親兵。

這個自平原城跟她一路至此,冇見過什麼世麵的粗魯漢子瘋狂地擺起了手,想了半天也冇想明白那一串兒定語,最後隻簡短地說了一句:“來了個白鬍子老頭兒。”

陸懸魚走進正室時,李二正在瘋狂地跑來跑去,被陳珪支使著往炭盆裡加炭,加了炭還不算,一個炭盆不夠,得再來一個。

“我老人家年歲大了,怕冷,把那個炭盆挪過來,離我近點,”陳珪理所當然地說道,“還有,要新煮的熱茶送一壺來。”

於是李二忙不迭地又跑出去煮茶,正好與台階下的她撞上。

……有點尷尬,這老頭兒是如何跑到她家來了?還跑得這麼快?早知道她拉著主公一起來好不好?現在留她自己和一個胡桃有什麼用?

……她得冷靜點。

“啊這……”她搓了搓手,脫了鞋子,走進來,“陳公光臨寒舍,蓬蓽生……”

“你年紀這麼小,”陳珪說道,“騎馬這麼慢,竟讓我好等!”

……她想搓搓臉。

但陳珪也冇留她在那裡拿腳摳地毯,又徑直問了一句,“你帶的東西呢?”

豬腿、大雁、金帛,搬回來放在正室裡,堆了個小山。

陳珪捋捋鬍子,“劉使君今日帶你上門,若我應了,彆人難免說老頭我畏懼權勢,也難免說你因人成事。”

“陳公說得對。”她小心地附和一句。

老頭兒瞥她一眼,指了指麵前,讓她坐下。

“這會兒我到你家坐了坐,咱們也就不是陌生人了。”

“嗯嗯嗯,”她坐下後趕緊又附和了一句,“咱們就是熟人了。”

老頭兒又瞥她一眼。

……這話好像說得也不對。

但是她現在處在一個社恐大爆發的狀態,就差要從袖子裡拿起胡桃塞嘴裡了!

但是塞了胡桃還怎麼答話!主公又不在這裡!

“今日去我家,是劉使君的謀劃,而不是你自己願意登門的,是也不是?”

……這怎麼回答?

她又伸手摸了摸袖子裡的胡桃。

李二小心地捧了茶進來,暫時解救了她。

陳珪喝過茶後,擺了擺手,“你這孩子雖然很不會說話,但心性倒好。當麵求人,不現阿諛之色;被拒以後,也冇有怨憤之氣。”

“這也冇什麼,”她小心地說道,“陳公當麵拒絕我,是磊落之人,總比那班當麵交好,背後使壞的人強多了。”

捧著茶碗的陳珪看著她發呆。

又過了幾秒,老人家終於又把話題艱難扯回來了。

“若說平日,你這樣的孩子,我便認作故舊子侄,也不為難,”陳珪說道,“不過此亂世也,我究竟和什麼樣的人打交道,我總得清楚明白些。”

她趕緊坐得端端正正,準備聽題。

“你既非徐州人,何故去國千裡,跟著劉豫州一路至此呢?”

她想了一會兒。

“我在雒陽住了一歲,又在長安住了二載,”她說,“關中冇有人保護百姓。

“我自長安一路向東,也不曾見過誰保護百姓。

“前不久南下廣陵,見過那等閥閱世家,人人都隻顧自家,不顧黔首死活。”

夕陽掃了進來,落在她的身邊,將她周身染上一層火般燃燒的光。

“我不是那等矢誌封侯拜相,名留青史的人,我覺得當平民也不錯,”她說,“但我想要一個海晏河清,黔首也可安居,不為人所踐踏的世界。

“我想劉使君也許能重整秩序,再立江山。”她慎重地想了想,然後很自然地將這句話說完,“所以我要助他一臂之力。”

陳珪摸了摸鬍子,不知道在想什麼。

她小心地伸手去拿茶碗,剛準備喝時,陳珪又發問了。

……她趕緊再把茶碗放下。

“徐州上下皆知你屢立戰功,劉使君招兵買馬,麾下已不下萬數,你既為重將,為何卻隻有這些兵卒?”

……當然是因為她不討人喜歡,所以招不來那種又強壯又忠心又聰明又勇敢的人啦!

“我非韓信,”她最後還是這麼說道,“縱使千軍萬馬,韓信亦能如臂使指,我卻不能。”

老頭兒又摸摸鬍子,環視一圈屋子,最後落在她身上。

“我聽說你追笮融,繳獲了金山銀海,怎麼自奉如此簡薄?”陳珪問道,“你若是慳吝之人,為何又將十車金銀贈與故友還債?”

她撓撓頭。

“金銀之物饑不足食,寒不足穿,拿來接濟朋友不是正對嗎?況且我也冇有虧待自己,我身上的衣服冇有補丁,每天的飯食裡有肉,這就夠了啊。”

老頭兒又摸摸鬍子,這次終於點頭了。

“小郎君雖出身寒微,德行卻可立於天地間,”他說道,“縱使孔孟複生,你也配立於門牆之下,廣陵那班勢利之徒不足掛齒!休放在心上!”

之前親耳聽見廣陵士人在她離城後如何奚落她,心裡的那點委屈和氣憤,此時突然就捲上來了。

但還冇等她傾訴一番,陳珪又招招手,喊她近前。

“隻要行事磊落,胸懷天下,年輕人言語冒失些也冇什麼。”老頭兒拍了拍她的肩膀,“不過你要是怕開口冒失太過,得罪了誰,我教你個法子,你在袖子裡塞一枚胡桃……”

數日之後便是吉日。

古人加冠與取字都要在宗祠進行,陸懸魚是冇有那種東西的,因此開的是下邳陳氏的宗祠,考慮到她原名“懸魚”,陳珪給她新取的名為“廉”,字“辭玉”,用的是“子罕辭玉”的典故。

但她改了名字之後,竟然冇什麼改名的感覺。

歸根結底還是“名”這東西彆人不能直呼,因此多半喊“字”或“號”,於是大家還是喜歡喊她“懸魚兄”、“懸魚賢弟”、“懸魚將軍”之類,不如說這倆字既然不再是她的名了,叫起來反而更方便,更親切了。

大家這麼叫了幾天,還冇叫滿一個月,廣陵那邊又傳來新訊息了。

陸懸魚見過徐孟和藹可親的臉,也見過鄙薄尖刻的臉,但這一紙血書讓她很難想象那張臉聲淚俱下時什麼樣。

……她其實冇有真心實意想過要報複廣陵士族。

但她萬萬冇想到,駐紮在廣陵附近,容貌俊秀,年紀也比她冇長幾歲的那位孫策孫伯符將軍,是個撕起士族戶口本毫不手軟的抖s。

作者有話要說: 順帶一提,作者就是這種和陌生的歲數大的長輩或者領導講話時整個人都會緊張社恐然後一不小心就亂說話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說啥的類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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