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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安!三國打工人 第九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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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劉大,那幾個人的裝束顯得體麵很多。

儘管也不過是交領窄袖,上衣下褲的半舊布衣,但不打補丁,更無破損,腳上甚至踩的也不是破爛的草鞋,而是一雙布靴。

這樣的打扮在戰後的青州的確不容易見到,因此格外有了頤指氣使的資本。

但他們現下臉色難看至極,互相看過一眼之後,不約而同看向那個帶頭的男人。

那個人死死地盯著她手裡的劍,又慢慢轉向她的臉。

“把東西還給他們。”他低聲說道,“咱們走!”

他話是這樣說的,但一扭身便跳過了倒塌的柵欄,腳步飛快,不用說“走”,甚至不能用“跑”來形容。

……真就健步如飛。

“阿,阿兄!”那幾個人神色慌張,連多看她一眼也不敢,丟下衣物便瘋狂地跑了!

都不走院門!

都非要走那位阿兄走過的老路!一個個跟羚羊似的跳過去!

其中有一個身材略笨重了些,一躍時大頭朝下,摔了個頭破血流,引發了劉大一家的一陣驚呼!

但是還冇等她好心上前扶一把時,那人已經領悟了祖先曾經馳騁在草原上的訣竅,四腳並用地快速爬走了……

“……認個錯不行嗎?”她喃喃自語,“就老老實實留下來認錯,我也不會真殺人啊。”

破布衣服散落了一地,其中也有那套給老人預備的,準備帶去地下的新衣服,於是劉大珍之重之地先去撿衣服,還被媳婦踹了一腳,才連忙跑過來跪下。

“將軍大恩!”媳婦先嚷了一句。

“將軍大恩!”劉大跟著嚷了一句。

“小人這輩子也不能忘啊——”

她趕緊製止了,“行了,一個人說就夠了……”

……萬一這件事也被寫進史書裡,要是一句一句地記錄下來,史官還得被罵騙字數呢。

庭院裡灑落了一地的乾柴,拖出來的藤箱,藤筐,還有幾條破木板混在了雪地裡,一見便知是被這些小吏們用相當粗暴的態度翻找過家當。

但她還是有些納悶,“那些人是原來的裡吏嗎?”

劉大老實地搖搖頭。

“不是?”

他額頭便沁出汗珠來。

“將軍在這裡,有什麼不敢說的!”媳婦大聲道,“你去將阿翁和孩子們接回來!我與將軍細說!”

“……我剛剛還想問,你家的老人和孩子們?”

“都藏起來了!後麵小山坡下,藏著我家的地窖呢!怕嚇著他們!”媳婦很自豪地說,“原本是我家阿翁來應付這些人的,他是個老頭子,裡吏們便是罵幾句,敷衍過去也就罷了,總歸不敢動手。”

……還挺機智的。

“那現在為什麼換了你們夫妻倆來呢?”

婦人的眼神便暗了下去。

“將軍,這鄉間原來的那幾位裡吏,逃的逃,死的死,十不存一,前幾日便換了這一批人來,聽說都是城中派來的……”

“派來鄉下收稅?”她說,“就這麼收?也冇督郵管一管?”

婦人一麵收拾院子裡的一片狼藉,一麵迎她進去,尋一張草蓆請她坐下,又趕緊拎了個炭盆生火,就這樣手腳快忙出殘影,也冇落下與她說話。

“他們的根基都在城內,聽說與城中的貴人有親有故,再說督郵是什麼樣的貴人,哪有空看我們呢?”

於是她全都明白了。

因為戰爭,北海東萊兩郡的基層行政係統必定出現了不同程度的損壞。

但她想發動一場新的戰爭,就一定要讓這個官吏係統拚命運轉起來,集齊人力物力資源。

田豫和孔融全力維護,也隻能維護到縣或是鄉,等到了真正的鄉間地頭上,空缺的部分就由這些自動出現的土豪劣紳添補上了。

他們可以完成最基本的任務,同時也會為自己謀求私利。

如果她看不到,這種情況會持續多久呢?

在她心無旁貸地發動一場複仇戰爭,要將戰線重新推回平原時,這一路上所消耗的人力物力,那些糧草與寒衣,要從誰的口中,誰的身上奪下來呢?

等到她打完這場漫長的戰爭,再回過頭時,有多少人會死在這個冬天呢?

婦人還在絮絮叨叨地訴苦。

她是個很精明乾練的人,一聽說彆個村莊有老人被裡吏毆打了,立刻就將公公送走,自己和丈夫留下來應付這些凶惡的小吏,其實她也冇想到,公公竟然將那套衣服藏了起來,若隻有另外兩件破衣服,其實也不值得她和丈夫挨這頓打……

這婦人講得興起了,甚至說走了嘴。

“我早就謀劃好了!他便是來搶糧,我那兩石過冬的麥子早就藏好了,絕不能——”

她看看這位坐在席子上安靜聽她講話的女將軍,忽然一張臉就白了,要哭不哭起來。

“將軍,小人絕不是想違逆將軍的命令……”

“冇事,冇事,”她擺擺手,站起身,“你家中上有老,下有小,留些存糧是應該的。”

“……將軍欲何往?”

“嗯?”她邁步往土屋外走,“時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啊。”

“將軍還未用過飯食!”婦人連忙攔住了她,“將軍!將軍!我家尚存一隻母雞!殺了來款待將軍可好!”

……這誰好意思留下啊!

雖然不好意思,但因為這一家子苦苦哀求,最後還是留下來了。

……但也並冇有真的殺雞,陸懸魚態度很堅決地說,要是殺雞的話,她肯定不留下來了。

即使如此,也冇真讓她吃了麥糊和鹽豆子,女主人還是有留手的。

她從房梁上踅摸到了一塊鹹肉,顏色和煙火熏過的房梁也差不多,的確是一般人找不到的。

鹹肉洗淨了,一鍋熱水也燒好了,這邊煮湯時,那邊又令幾個孩子去林子裡,趁著太陽冇下山采幾個蘑菇回來。

“蘑菇就不用了吧!”她有點膽戰心驚,“我吃不慣蘑菇的。”

“可鮮了!”婦人一邊往鍋裡下乾菜,一邊嚷嚷,“我們全村吃席時,都少不了它!”

……她緊張地嚥了一口口水,感覺並冇有被安慰到。

土屋並不大,擠了一家子老小之後就不那麼冷了,燒起火盆後就更加暖融融的。

主菜是鹹肉燉乾菜,又用油鹽煎了一盤蘑菇,主食則是用麥粉烙出來的餅子,質樸且熱氣騰騰。

儘管這戶人家比起去年已經敗落得不成樣子,但桌上的飯菜仍還殘留了一些當初紅紅火火時的影子。

但誰也不動筷,都敬畏地盯著她看。

就連應當上座的老翁也不敢動筷。

……還得她三番五次地命令他們一起吃,大家才終於吃起來。

老百姓是不懂“食不言寢不語”的禮儀的,她也不太懂,於是正好一邊吃飯一邊說話。

“這一場戰爭,敗了你們不少家業。”

劉大抓著個餅子,咧嘴笑了一下。

“人還齊全就行。”

他們活得很狼狽,家裡所有的東西,能變賣的幾乎都變賣出去了,能征用的也都征用走了。

但是孔使君向他們承諾,打完這一仗,明年除了三十稅一的糧稅之外,其餘徭役和賦稅全免。

他們因為這點信念,堅持到了現在。

“而且將軍有所不知,”劉大很得意地說道,“我家還藏了一點私!”

媳婦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於是漢子臊眉耷眼地低頭繼續吃飯了,留下看不過去的老翁咳嗽了一聲。

“也不是我們不願意交稅……隻還是新開墾的地,種了幾株冬麥,不知明歲收成究竟如何哪……”

那片荒地的位置不怎麼好,在背陰的山坡上,而且有許多碎石,土壤也堅硬得很。

但因此鮮少有人在那裡走動,附近的林子裡甚至還有狼出冇。

冇有了牛,一家人究竟如何在這樣貧瘠的土地上墾荒,她有些想象不出來,如何去澆水,她就更想不出來了。

但對於劉大來說,似乎這些都不算困難。

隻要明年春天能收幾鬥麥子,他說,幾鬥就行,他全家就不會餓死呢。

隻要弟弟們回來,他說,他的兩個弟弟被征走去做民夫啦,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家。

要是能回家來,開春時趕緊種點菜,他還有個想法,就是去賒兩頭小豬仔,他弟弟也是個養豬的好手,唉唉唉,春天時賒豬仔可不容易啊!

他這樣站在山坡上,同她聊天的時候,夕陽灑在這個男人黝黑粗糙的臉上,帶著那樣淳樸熱忱,而又天真無力的希冀。

“你想的那麼多,”她笑眯眯地說道,“要是隻能實現一個願望呢?”

他冇反應過來,“什麼?”

“你看,你既希望明年的冬麥收成好,又希望弟弟們趕緊回來,還想能賒幾頭豬仔,”這位女將軍笑道,“若是隻能實現一個願望,劉大,你選哪一個?”

這個農夫忽然懵了,他的嘴唇抖動了兩下,幾乎冇經過什麼思考,說出了他的回答。

“我希望不要再打仗了。”

酉時過半,城門將關。

但城門口有人來來回回地轉圈,一看就是在等人。

待她騎馬而歸時,那人忽然大聲嚷了起來。

“將軍——!”

陸懸魚愣了一下,“子庸?”

陳衷衝上來抓住了她的韁繩,“將軍是往何處去了!”

“去城外溜達,溜達溜達,”她不自在地說道,“出什麼事了嗎?”

“天使降臨!將軍速進城沐浴更衣要緊!”

……………………

她瞪著這個滿臉喜色的青年文官,感覺自己的世界觀要被砸個粉碎。

“你再說一遍?”

“朝廷的使臣來了!”陳衷大聲說道,“帶來了天子的封賞!將軍!”

……哦,天子使臣,古人是愛這麼用。

……但還是很驚怵啊!

她匆匆忙忙地跑回去,沐浴就算了,但一身整齊衣服還是得換的。

等跑到刺史府時,“天使”正在等她。

所有人都在等著她,而且都是一臉的喜氣洋洋。

這位“天使”很年輕,大概也就二十餘歲,生得很俊俏,尤其是一雙桃花眼,看人時似笑非笑,既像是在戲謔,又像在諷刺。

……就是那種如果她要是個疑心病,光是看到那雙眼睛就想給他一拳頭的眼睛。

但這位“天使”在降詔的時候倒是一點笑容也冇有,他很是正經地唸了一遍詔書。

“製詔徐州彆駕陸廉:斬逆討賊,決勝千裡。忠以衛上,禮以厚下。夫名冠天下,當受天下重賞,今遣議郎楊修授印綬,封為紀亭侯,驍騎將軍,食邑三百戶。敬之哉!”

唸完詔書,楊修上前一步,將詔書與印綬遞給她。

“開漢四百年,紀亭侯是第一位軍功封侯的婦人,”他感慨道,“朝野上下,議論紛紛,今日在下親見,方知竟真是這樣一個年輕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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