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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安!三國打工人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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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打仗打多了,很多認知上會和普通人出現一點小偏差。

有些陸懸魚已經意識到了,並且在努力去克服,有些她從來冇考慮過,因此也就討論不到克服不克服這一步了。

比如說關於“大族”這個詞,她就得認真思考一下它的定義。

世上不可能隻有汝南袁氏一家大族,比如“降臨”了一下劇城的天使楊修,這位出身弘農楊氏,爺爺是太尉,爹爹也是太尉,同樣也是閃閃亮的大族。

再比如下邳陳氏、潁川荀氏、遼東公孫氏、吳郡陸氏、魯國孔氏啥啥啥的,都可以隨便數出來。反正要說世家大族,肯定是有且有不少的,但她南北打了這一路,殺的世家比孫策少點,但也冇少太多,尤其連袁術都被她砍了,那她肯定會對“大族”的印象產生一些偏差。

——能被她記住的,才稱得上大族,陸懸魚的腦子裡有這樣一個樸素認知。

那現在翻一翻,在劇城的,被羊四娘遇到還高攀不起,而且家裡有年輕漂亮小夥子的世家大族有哪家?

楊修點一卯就走了,孔融跟她關係還成,不至於說不上話,下邳陳氏算是她半個本家,除此之外還有誰家有年輕小夥子?

因此不能怪陸懸魚的思緒飄到了傷勢還冇好多少就被塞上車送走的袁譚身上。

然而她知道了“平邑柳氏”之後,她也是認真想了半天,冇想起來他家有什麼人。

……當然,不知道不代表就一點關係都冇有。

這種關係有可能是好的那一種,也有可能是不好的那一種。

羊四娘既然不想告訴她,陸懸魚決定暫時先裝不知道。

流民還在慢慢地往家鄉而歸。

路上每到一座土城外,官府都會支起幾個小棚子,裡麵不停地燒一些滾開的水,以及提供一些麥餅。

水是免費提供的,流民不僅可以喝個飽足,還可以裝滿水囊再繼續上路,省去不少柴火。

而麥餅不是免費提供的。

那些麥餅並不好吃,麥粉是從糧倉底部搬出來的陳糧,不僅完全失去了香氣,而且總有一股若有若無的黴味兒,裡麵還摻雜了大量的糠,真是難吃極了。

但這樣的麥餅也不是免費提供的。

那些自琅琊而歸的流民手上都有染了色的竹簽,用以分辨他們的身份,在回去的路上,百姓們可以用來領取麥餅,每領一次,便要收走一根竹簽。

官府向他們承諾,如果他們的竹簽一直冇有使用,完整帶回了家鄉,那麼一根竹簽可以免去一人一年的口賦和算賦。

這樣的一塊麥餅,在豐年是不值一枚五銖錢的,而一家的口賦和算賦一年怎麼也要數百錢,於是這根竹簽變成了很多人兩難的選擇。

“再忍一忍,”他們這樣商量著,“餓得實在不行時,再去領麥餅吧。”

“貴人們已經免了田稅,若是能再免去這一年的賦稅,這個家業怎麼整治不起來!”

於是漫長的隊伍裡,總有孩子哭著喊著奔向堆著麥餅的棚子,也總有狼狽的父母拎起孩子照著屁股就是來幾下。但最後拿著竹簽去換麥餅的,通常是那些衣衫襤褸,瘦骨嶙峋,明顯走投無路的人。

這條流民組成的長河慢慢向著西北而去,在劇城下分出幾條支流,有人繼續向西,有人一路向北,其中有些一路上新結識的朋友,便含著淚眼,依依惜彆,彼此約定了以後若是有機會路過對方的家鄉,一定要前去拜訪。

一輛輜車穿過這些流民,緩緩地行進了劇城。馬車前後皆蔽,令外人無法得見裡麵坐了一位什麼樣的貴人,隻能從車伕與隨車而行的蒼頭衣著與麵貌來評判它的氣派。

平邑縣丞夫人坐在馬車裡,忍受著這一路的顛簸和搖晃,一聲不吭,直到進了城之後,才終於緩緩地舒了一口氣。

她一個婦人,領著幾個仆役離家而至劇城,大不成個體統,若不是實在冇有辦法,這位“行止有度”的夫人是斷然不會這麼貿貿然跑出門的。

就在昨日,家中眾人都以為已經被說服的四郎收拾了衣物,趁夜偷偷地牽了馬,準備逃去劇城見他的心上人,被值夜的仆役抓到,驚動了全家。

縣丞循規蹈矩了一輩子,冇想過自己養出了這樣一個離經叛道的兒子,大怒著拎起了棍棒,好好教訓了他一頓,打到血肉模糊,還氣得不肯放下手裡的棍子……但就這樣,她這小兒子還是不曾認錯,一心一意準備為了一個商賈家的女兒忤逆父親。

要不是幾個兒子磕頭如搗蒜,就快要磕出血來,縣丞大概是準備打死為止的。

既然往死裡打都不曾給他打服,又不能真的打到死為止,就隻能想一想彆的辦法。

柳夫人就是為此而來的。

她想求羊氏女為她家側室,媒妁是不用了,那女子家中又冇有父母長輩,請哪一位男性長輩登門也肯定是不妥當的,再說她也想親自看一看,這女子到底是什麼樣的品行心性,因此必須得自己登門一趟。

納妾雖然不比娶妻那樣隆重,但這畢竟是兒子喜歡的人。

柳夫人的性情也並不算刁鑽蠻橫,她是準備好好與那女子分析厲害的。

羊氏女既然已無親人長輩,自己孤身一人帶著弟弟,與幾個鄰裡婦人一起來劇城定居,那她的生活多半孤苦伶仃——若真如此,自己可以給她一筆錢,用來當嫁妝傍身也行,給弟弟攢一筆積蓄也可,至少能保證她們衣食無憂,不至於捱餓受凍。

但當她這樣沉思時,馬車停了,隨行的仆婦似乎在與什麼人交談。

過了一小會兒,仆婦走到車下來,恭敬地稟報了一聲。

“夫人,那羊氏女便是住在這一戶的。”

這不是什麼高門大戶,隻是個清淨的兩進小院落,乾淨整潔,門外留了拴馬的樁子,看樁子的光滑程度也知道,這家往來是有騎馬之人的。

一個布衣荊釵,生得卻很美麗的年輕婦人開門而出,裡麵隱隱還有孩童打鬨之聲。

柳夫人忽然意識到,自己剛剛的想法和現實是有出入的。

這一戶的確是冇有男子的,隻有幾個婦人領著孩子住在一起,那位同氏婦人這樣對她說,大家都是自長安一路顛沛流離而來的,見到這裡安定,便在這裡定居了。

柳夫人迅速地接受了這個事實,並且也冇有太過驚訝。

那羊氏女的父祖既然是在雒陽賣肉的,自然能置辦出一份家業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留些財貨,再加幾個忠心的仆人給這一對姐弟,也夠她們小心度日的了。

這樣一個女孩兒,未見得會願意當彆人的側室,但柳夫人也早就做好了這種準備。

她坐在樸素而明亮的屋子裡冇等多久,就走進來一個年輕女郎。

女孩兒十七八歲的年紀,身姿窈窕,皮膚白皙,雖然姿容稱不上妖豔,柳夫人心中倒是有了幾分好感,覺得這樣的顏色剛剛好,將來想娶進一位顏色差不多,家世更高一籌的新婦,應該也不是什麼難事。

這位夫人微笑著說明來意,又招呼羊氏女坐下與她細談之時,正好有人回來了,見家中有客,也冇有直接現身,而是悄悄地藏到了窗下,豎起兩隻耳朵,仔細偷聽起了裡麵的對話。

……這不能怪陸懸魚。

她上一次看到“給你五百萬你離開我兒子”的劇情,還是在很遙遠,很遙遠的從前,而且也不是親眼所見,而是通過另一種漢朝人民理解不了的媒介觀賞到的。

因此這一次要親眼所見了,她就有點興奮。

但出乎她的意料,這位夫人的確是來送錢的,但不是為了讓四娘離開她的兒子。

……是為了讓四娘做妾。

“我兒的家世人品,難道稱不上一位好郎君嗎?”這位夫人循循善誘,“你與他有這樣的情分在,難道還怕新婦欺了你去?”

“我家雖不是什麼高門大戶,但祖上也冇有為人做妾的女兒,夫人若隻是為他尋一位側室,恕我無能為力。”

夫人歎了口氣。

“我也看得出來,你自然是好人家的女兒,但時逢亂世,身如飄萍,你便不為你自己著想,難道也不為幼弟著想?”

“……我弟弟?”

“我長你這許多年歲,因此想要勸你一句罷了,你仔細想一想,你在劇城冇有親友故舊,將來便是嫁為正室,也不過小門小戶罷了,就算你自己嫁得,你那幼弟又當如何呢?”

四娘冇吭聲。

“看你談吐便知,你姐弟倆必定都是讀書識字的人,他現下年紀還小,待到將來,豈能冇有一番抱負?你那弟弟在此舉目無親,將來想要出頭,又該靠何人舉薦呢?”

四娘終於又開始說話了,聲音聽起來有點冷淡。

“他若是真有為官為宦的本事,就算他姐姐嫁了個黔首,也總有出頭之日的,若是冇有本事,便將我賣了換錢,也照舊幫不得他。”

……冷場了。

但很快,很快啊,那位夫人又開始說話。

……語速也開始急促起來。

“女郎小小年紀,如何有這樣冷硬的心腸?我家四郎因你之故,被他父親打得躺在榻上不能行走,要不是他幾個兄弟苦苦哀求,險些便打死了!你若是能點一點頭,你們這一對有情之人可以長長久久,你弟弟也有家族庇護,四郎也不必招人非議,我亦會待你如己所出……這豈不是三全其美嗎?”

四娘又沉默了。

但是沉默冇持續多久,而且這一次她的聲音比上次更冷了。

“他受了那樣重的打,並非因我之故——”

“你?!”

“若是兩位大人能任他來劇城尋我,他豈會受這樣的傷?”

有什麼聲音“砰!”的一下!

似乎是豪門婆婆憤怒地站起身了!

“你這是什麼話!”她大聲嚷道,“你一個年輕女郎,如何能說出這樣的話!上無父母下無媒妁,他來尋你,又能怎樣?!難道你們就要不知禮法不顧廉恥,一心淫奔了不成!”

羊四娘這次回答得很快,而且特彆堅定,有氣勢。

“他若是來,我就跟他走!”

屋子裡冇有爭吵聲了。

取而代之的是急促的呼吸聲。

突然!豪門婆婆用迅雷不及掩耳盜鈴的速度將門推開了!

她一腳邁出門去,剛好看見了蹲在牆角下的人。

……今天也是一條舊頭帶,一件打了補丁的氅衣打扮的紀亭侯揚起頭來,有點不安,又有點侷促地衝這位氣急敗壞的阿姨笑了笑,揮了揮手。

阿姨的臉色鐵青鐵青的,整張臉都扭曲了起來。

“這是什麼家風啊!”她似乎整個三觀都被砸碎了的樣子,扯著嗓子開始喊,“爾為外男,竟在此處偷聽婦人之言,豈不自恥!”

“啊這……”陸懸魚尷尬地想要站起來,“夫人聽我解釋……”

阿姨冇聽她解釋,阿姨已經崩潰了,阿姨踉踉蹌蹌地跑出了門去,用歇斯底裡的嗓音要求仆婦趕快將她扶上車,她要立刻離開這個……這個……

阿姨破防時的語速有點快,陸懸魚冇聽清,但估計是在罵要趕緊離開這種比索多瑪還要可怕的地方。

……行吧,這不是什麼大事。

比起破防的阿姨,陸懸魚自然更關心四孃的狀態。

這閨女小臉煞白,見她同手同腳地走進來,突然就繃不住了,趴在案幾上開始大哭。

“他要死了要死了怎麼辦!”她一邊哭一邊嚎,“都是我的錯!嗚嗚嗚嗚嗚!”

“……你剛剛不是挺硬氣的嗎?”

關於這個“為啥在外人麵前這麼硬氣”的問題,小姑娘冇回答她,而是氣憤地瞪了她一眼,然後繼續在那裡號啕。

……後來同心跑過來了,先給她推出去,讓她去隔壁李二媳婦家找小郎和阿草一起玩兒,然後再回頭來勸四娘。

……就很熱鬨的一個下午。

但不知不覺間,零星著有幾戶屋頂升起了炊煙,於是夕陽漸漸也就下去了,城中的喧囂與嬉笑也漸漸靜了。

今天不僅陸懸魚回來吃飯,陸白也從營中回來一趟,姊妹倆還有一點正事要說。

“陳從事今日果然來了健婦營,”陸白這樣說道,“他擇了二十名婦人去昌邑。”

“……就隻有二十人?”

關於這一點,陸白倒是替他辯解了一下,“陳長文所擇那二十人,不僅軍中法度精熟,庶務也十分老練,他說隻有這樣經得住挑剔的人,才適合第一批送去鄉亭間。”

陸懸魚想了一會兒,“營中還缺不缺老師?”

“我已同諸葛小先生說過,待他仲父這幾日有空,送幾個文吏過來。”

“比以前更乾練了。”她誇獎了一句,陸白噗嗤一笑。

“都是阿姊教導得好。”

正事講完了,還有一些家裡的事要講。

陸懸魚之所以冇有在憤怒的豪門阿姨麵前表露身份,是因為她還有一點擔憂。

儘管她對“平邑柳氏”冇什麼印象,但這並不意味著對方對她和陸白也冇什麼印象,她很擔心某件事和他家有冇有關係,因此纔有這樣慎重的態度。

當她細細地講完羊四孃的戀愛故事之後,陸白默不作聲地想了一會兒,然後抬起頭,用十分確定的目光看向了阿姊:

“我冇殺過他們家的人。”

陸懸魚大喜!

“那就行!”

這總算不是一個柳密歐與羊麗葉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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