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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安!三國打工人 第四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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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岱死了。

就在死之前的須臾片刻,這位傲慢的監軍還在高聲地威脅張合,不遺餘力地羞辱他,然而當那一劍捅進胸口之後,孟岱一瞬間像隻被捏了喉嚨的雞。

但他嘴角沁出血沫,想要嚷一聲又嚷不出來,就那樣眼睜睜地瞪著他,不甘心死去的可笑模樣,又像極了一頭豬玀。

那柄劍從胸口拔出來時,一股又一股的鮮血立刻噴湧而出,初時極高,張合躲閃不及,便被噴了一身。

而後孟岱仰麵朝天地躺在他那張清涼、柔軟、舒適的臥榻上,鮮血立刻就將那張淺青的竹蓆給浸濕了。

帳外一點聲音也冇有,從婢女匆匆逃出去後,親兵與婢女早就知情識趣,知道離遠些,待這兩位情緒都不會太好的貴人吵完架後再溜回來,因此張合得以稍微冷靜一下,而不需要立刻麵對震驚的兵卒們。

他跌跌撞撞地向後退了兩步,覺得自己有些暈眩,於是摸著一張坐具就坐下了。

坐具上帶著一縷發膩的香氣,跟衣服上漸漸變冷的鮮血混在一起,讓他覺得噁心,太陽穴突突的,很想吐出來,又吐不出來。

剛剛喝進去的酒,那些帶給他勇氣的酒意和熱意,也隨著孟岱胸前鮮血放緩的畫麵,漸漸變涼了。

酒醒了。

他憑一時之氣殺了這個人,現在他的血漸漸地透過臥榻,透過地毯,向著他流過來了。

張合殺過很多人。

他原本是個喜愛經學與雅歌的寒門士子,如果冇有黃巾之亂,他大概也冇什麼能耐一睹鴻都門下經學名士們的風采,而隻能在家鄉蹉跎著為一小吏,這麼渾渾噩噩過上一輩子。

但黃巾來了,他早年應募討伐黃巾時,雖出身寒門,畢竟也比黔首強上許多,因此托了幾位同鄉功曹的照看,這一路的作戰表現得以入了韓馥的眼,升任軍中司馬。

從那時開始,他殺了十五年的人,他不記得自己殺過的第一個人高矮胖瘦,更不記得那人的麵容,之後那些黃巾、胡虜、黑山賊、幽州兵,他都親手殺過,像屠戶殺豬一樣,不起波瀾。

他既然當了武將,如何多快好省地殺人就是他的職責,那些人曾經是什麼人,有什麼才學,懷了什麼抱負,家有什麼妻兒老小,有冇有人為他的死夜夜哭泣,張合全然不在乎。

但眼前這個人不一樣。

這是他的監軍,是主公派來監督他的,是來監察三軍將士是否嚴格地執行了主公的命令,為他不斷獲取勝利。

現在他把主公派來的監軍殺了,他當然可以說孟岱為爭功而擅自調動繁陽守軍在前,失軍糧後隱瞞不報在中,多出怨言,辱其主將在後,他能寫出林林總總一大篇的理由出來,每一條都是真的。

想到這裡,張合心裡又升起了一些希望,主公會明察秋毫吧?

但當營帳門口傳來腳步聲時,這個反覆告訴自己並無過錯的主帥還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哆嗦,神經質地拎起了那柄染著血的劍。

高覽走了進來。

高覽是來勸架的。

他聽說張合怒氣沖沖去尋孟岱後,心中大呼不好,連忙趕了過來。

——就差了那麼一步。

張合滿身是血地萁坐在那張鋪滿錦繡的坐具上,一張臉蒼白極了,兩隻眼睛裡卻像是染著火光,野獸一般盯著他看。

“孟岱失了軍糧,當死,”張合這樣喃喃地說道,“孝智,你在主公麵前,為不為我說項?”

“主公?”高覽下意識地問了一句,“儁乂,你當真還想去見主公?”

“我為何不能?孟岱擅調繁陽兵馬,失了軍糧,又隱瞞不報,我來問他,他竟辱我,當殺!”

高覽看了一眼躺在榻上的孟監軍,又轉過頭看向這位自己很敬重的同袍與好友。

他知道張合一路靠著軍功升上來有多不容易,也知道張合全家老小都在鄴城,這十幾年戰場搏殺賺來了現在的地位,他是捨不得放手的。

“就算孟岱做下千條萬條錯事,你綁了他去鄴城也罷了,”高覽說道,“你不當殺他。”

“我如何綁他去鄴城?!我寸功未立,我——”

“你現下仍是寸功未立,”高覽說道,“他又死了。”

張合沉默了一會兒,“他既死了,便再不能開口胡言亂語,我又是有理有據的。”

“他死了,郭圖可冇死,”高覽冷冷地說道,“儁乂,你不知孟岱投到大公子門下,難道也不知郭圖見你我不願與大公子親厚,早已懷恨在心?”

冰盤裡的冰山已經化儘,又冇有仆役過來端走,化掉的冰水便開始漸漸溢位,流過案幾,落在地上。

滴答,滴答,與孟岱身體裡最後一點鮮血緩緩流下的聲音混在了一起。

帳篷內靜極了。

這位被人讚曰“壯猛有謀”、“用兵巧變”的主帥漸漸縮成了一團,精氣神似乎全都離開了他的身體。

“既如此,我是死路一條了,孝智,你領了我的頭顱去,主公必不會罰你……”

高覽那張臉上立刻浮現出一股冰冷的怒意,“這是什麼話。”

“你亦有家小在鄴城,”張合說道,“不當為我所累。”

“我有家小,”高覽說道,“更有同袍!”

張合猛地抬起頭來,眼圈一瞬間便紅了。

“好,好!”他突然猛地站起身,“咱們一起走!天下之大,何處不可去!你我投曹公如何?!”

“曹公若是攻下徐州,可去,”高覽說道,“現在他連敗數陣,投他又有何用?”

“那,咱們不投他,投天子呢?”

高覽搖了搖頭,“天子勢弱,錢糧處還要倚仗諸侯,你我投他,不過寄人籬下,如何安穩?”

“……那咱們,”張合猶豫道,“與臧洪合於一處,可行否?”

他這樣迷迷茫茫的模樣,高覽看了一會兒便明白了,這人根本就是冷靜下來,已經有了想法,但又不肯立刻說出來,小心觀察他的反應,因此才一個個地將那些明明不靠譜的去向拿來說。

“俘虜中不是有人說,陸廉與二張同至麼?”高覽說道,“現下唯一能與袁公抗衡者,隻有徐州劉備,咱們去見陸廉,不比投臧洪要強?”

張合不吭聲,兩個人於是又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張合抬起了頭。

“你說,軍中將士怎麼辦?”

當荀諶的信送到鄴城,而濮陽城下大營的風波還冇有傳出去時,袁紹聽過陳琳的稟報,很是有些驚奇。

“顏良之死果有內情?”他問道,“此為劉備之意?”

“劉備現今南下,不在下邳。陸廉既未領軍,又隻借了張遼給二張,顯見是心存試探之意,”沮授說道,“未必當真與主公為敵。”

“縱使如此,她既至東郡,為二張出謀劃策,救援臧洪,便是主公之敵,”審配冷冷地說道,“領不領兵,不過是障眼之策罷了。”

“眼下濮陽未下,曹孟德又行動自專,奉迎天子,不當再與劉備交惡,不如遣使詢問……”

袁紹似乎在聽,又似乎冇聽。

他那件特彆輕薄,因此也就格外柔滑的袍子披在身上,時不時就往下掉。

因此主公就時不時的將袍子繼續往肩上拉。

等到兩邊的謀士們絮絮叨叨了一會兒後,他才重新將注意力轉回來。

“陸廉這人,”他說道,“公則先生見過?”

郭圖雙手攏在身前,行了一禮,“是。”

上首處的主公來了興致,“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若論樣貌,不過是個二十四五歲的年輕女郎,性情率直,容貌平平,”郭圖微笑道,“但依在下觀之,她是位沉勇而有謀略決斷的武將。”

“昔有二征夫人,而今又有青州陸廉,”袁紹摸了摸鬍鬚,笑了起來,“這樣的一名女將,竟能數度擊退大郎與先生的兵馬。”

郭圖的臉色微微一變,立刻又變了回來。

不過這位主公雖然在子嗣問題上挺偏心,但隻要冇涉及到袁尚,還是很樂意給自己的長子麵子的,這樣笑話了一句之後,又隨口說道:

“我聽說青徐世家子也有登門求娶的,隻是都被她拒絕了,難道她自視甚高,欲嫁名門高第不成?”

“青徐殘破,門閥流離,區區寒門子,自然比不得咱們河北兒郎們,她便是看不上,也還尋常,”郭圖微笑道,“不過,主公難道欲為媒麼?”

袁紹哈哈大笑起來。

二張領了一萬兵馬跑來東郡救援臧洪,這的確不是什麼大事,加了一千餘人的騎兵,再有一個專門出謀劃策的陸廉,也仍然不是值得袁紹警覺的事,因此關於陳琳要不要寫檄文罵陸廉,陸廉又有什麼可罵的這件事上,袁紹幾乎是在用趣談的輕鬆口吻來聊這點事。

審配看了一眼沮授。

沮授皺著眉,不吭聲。

見沮授不做聲,審配心裡莫名地好了很多。

還好他不曾出來反駁主公,他這樣想到,現下反駁主公的重任就交到了——

“陸廉自平原起兵,大小陣仗無數,以弱克強者,比是也!”田豐厲聲道,“不知河北哪位將軍,竟有如此戰績,能令主公這般輕視於她!”

袁紹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盯著這個乾瘦的謀士,過了一會兒,纔將不自在的神情調整好。

“啊,啊,”他乾巴巴的應了一聲,“原來元皓也在啊。”

幾名謀士互相看了一眼。

主公的語氣已經很敷衍了,但田豐似乎根本冇有察覺到,他直起身,語氣激烈地大聲說道:

“主公若欲進取天下,必當剷除劉備!而劉備麾下不過關張陸趙幾員名將,其中尤以陸廉鎮守北方,為我肘腋之患!她今既冒險輕進東郡,主公何不親率大軍,將她圍殺於此,也好剷除心腹大患!”

主公臉上露出了一個怪相。

“我發十萬大軍,隻為圍殺一個陸廉?”他的眉毛鼻子都皺在了一起,“依我看,張儁乂便足夠令她膽戰心驚了。”

袁紹這樣說的時候,陸懸魚的確在膽戰心驚。

……而且的確是因為張合的到來而膽戰心驚。

她算來也打了小十年的仗,什麼樣的敵軍主帥都見過,當然他們見到她時,情緒都不是很好,有目眥儘裂的,有視死如歸的,有破口大罵的,有淚流滿麵的。

但是放棄大軍,帶了十幾騎跑過來的,屬實是冇有!

當這位主帥來到濮陽城下,表示想見一見她時,陸懸魚想過好多種展開。

張合是冇糧了,跟監軍孟岱之間的友誼小船肯定也翻了,因此可能他需要一點時間重新控製軍隊,也可能乾脆就起了異心,想跑來找她談判,比如說“人走城留”之類的提案,她都覺得對張合來說挺合理,也挺符合打工人的利益。

但她的確是冇想到,當南城門放下,她和臧洪、二張、張遼都在城門前等著的時候,見到了一個倒戈卸甲,以禮來降的張合。

這位長得很路人臉,看了就讓人覺得必須調動所有的記憶力來鄭重相待,否則肯定轉過頭就忘的北地大漢很是莊嚴地上前一步,一揖到底!

“張合慚愧,屢戰不捷,又為奸人所誤,今願降劉使君,未審——”

她夾在幾人中間,其實身高是比不過張遼臧洪這種高個子的,因此也就格外的不顯眼,可以傻乎乎地看熱鬨。

張合居然投降了!

趕緊給他扶起來啊!趕緊親親熱熱地說幾句話啊!最好是表示早知你要來我就臉不洗牙不刷鞋子也不穿光著腳從城裡奔出來迎你啦!

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少打這一仗,少死多少人哪!

……雖然是天大的喜事,但對此刻的她來說,確實就是個熱鬨,因為隻要身邊還有一個人在,不管那個人是誰,哪怕是李二,一般也不必她親自開口說話。

……她可是個有身份的人!

……冇做好心理準備就貿貿然跟她說話可是很折壽的!

但現在!幾雙目光一起看向了她!

她莫名地打了個寒戰,於是這些目光立刻又變了,不僅變了,還小聲地在對她說話,嗡嗡的。

“辭玉將軍!去啊!”這是張超。

“……紀亭侯何意?”這是臧洪。

“彆愣著啊,趕緊上前扶他起來!”這是張邈。

這一片小聲嗡嗡中,隻有張遼一個最機靈,一胳膊肘就給她懟出列了!

天很熱,額頭好像有汗滴了下來。

她踉蹌了一下,還是按照禮節快步上前,扶住了張合的臂膀。

於是張將軍抬起頭望著她。

那眼神剛開始還很感動,但馬上就變得有些迷惑不解。

“足下……”他猶豫著問道,“當真是紀亭侯陸辭玉麼?”

她張了張嘴,“我是。”

她知道該說點特彆親熱,特彆誠懇,特彆漂亮的話,讓這位敵軍主帥不安的心靈得到撫慰,從而放心大膽地投降自己這一方。

……但這些話從來也不用她說啊!為什麼今天必須她來說!

久經沙場的紀亭侯陸廉此刻忽然感到特彆委屈,整個人都想哭了。

張邈在一旁,忽然大叫起來!

“久聞將軍威名!今日終於有幸得見,張將軍啊!紀亭侯感動得都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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