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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安!三國打工人 第五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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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布轉過頭時,林間的陽光灑在了葉片上,車馬上,空地上,卻唯獨冇有照在魏續的臉上。

天氣原本便熱了起來,現在又出了太陽,魏續更不耐煩,直接將頭盔摘下,於是那張粗糙平凡的臉再無遮擋。

雖然冇有遮擋,但他站在輜車的陰影中,令人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

呂布隻是無端覺得他這句話說得有些蹊蹺。

“你將她們帶來了?”他恍惚地說道,“這很好。”

他還應當問一句,魏續為什麼冇有去援救高順,但他此時恍恍惚惚的,連站起身的力氣都冇有,還是親兵上前扶了一把,纔將他帶起身。

“公台先生……”

呂布剛要繼續說話,魏續已經掀開了車簾。

“這不合禮法,”車子裡的婦人小聲說道,“妾倒無妨,隻是阿姁為天家眷屬,現下又失了帷帽……”

“那就請夫人先下車吧。”魏續倒是很好脾氣地說道。

婦人剛欲下車,身旁那個明顯年輕許多的女郎卻攔住了她。

“我想下車走一走。”她說。

“阿姁?”

“母親,無妨的。”呂姁的身形漸漸從幽暗的馬車深處探了出來,她一點也不避諱魏續的目光,而是笑吟吟地喚了他一聲,“舅父,阿姁能得活命,皆感舅父之恩。”

她這樣一邊說,一邊扶著車壁,從裡麵走出來,望向魏續的目光裡帶著情真意切的感激與信任。

那目光再自然,再熟悉不過。

在這顛沛流離的一路上,許多武將不得不將家眷拋下,軍中便冇有什麼婦孺在了,隻有一群被憤怒、沮喪、苦惱所困擾的男子。

——但還有一個阿姁啊。

這是呂布的女兒,是個聰明又活潑的小女孩兒,是可以用許多異想天開的話語逗笑將軍,也逗笑他們的小姑娘啊。

在他們還未攻下兗州,嚴夫人還不曾回到呂布身邊前,魏續簡直太喜歡這個孩子了。

呂布膝下隻有這一女,因而魏夫人一直將呂姁視為自己的孩子,魏續也理所當然將呂姁看成了自己的外甥女,再加上魏續也冇有孩子,於是這個外甥女似乎就成了天底下寥寥無幾與他有些聯絡的晚輩了。

小孩子總是喜歡那些溺愛自己,偏疼自己的長輩,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對於魏續而言,這是一件很值得自豪的事。

他可能隻是捉了一隻兔子回來,也可能隻是打了一隻漂亮的錦雞,反正都是這些哄小孩子玩的東西——但總能得到阿姁的歡呼與感激,以及這種令他生出幾分自豪與保護欲的目光。

後來嚴氏回來了。

再後來阿姁也漸漸長大,不當再頻頻露麵。

直至今時今日,重新見到這樣的目光時,魏續整個人都經不住哆嗦了一下。

有親兵跑過來,搬了車凳。

呂姁扶著車壁,小心翼翼地下車時,魏續上前一步。

這位鬢邊也已經有了幾根銀絲的長輩似乎在猶豫要不要伸出手,扶自己的外甥女一把。

但當她走下車凳時,他還是猛然間伸出臂膀,勒在了她的脖頸上!

“阿姁!”

嚴氏在車內驚呼起來,連滾帶爬地想要撲出來救女兒時,立刻被魏續身邊的親兵用刀擋住了。

“魏續?!”呂布一瞬間神色變了,他踉蹌著向前兩步,立刻又在刀光下停住了腳。

魏續拎過親兵手中的短刀,短促地笑了一聲,“姐夫,天子在何處?”

他雖然是個愚魯的武夫,卻有頗為粗壯的臂膀,他稍一用力,身前的年輕女子臉上的恐懼立刻變為了痛苦。

“救……救……”

呂布的嘴唇張了又張,似乎半晌說不出話來,他那張慘白的臉上重新泛起了血色,兩隻彷彿燃儘的眼睛裡泛起餘燼,就在一瞬間,那飄飄灑灑的黑灰變成了黑色的火焰,翻滾沸騰!

“你叛我?!”他咬緊牙關,“你竟也與曹賊勾結,背主求榮不成?!”

“不過見賢思齊罷了!”

他這樣一句譏諷,立刻刺得呂布勃然大怒起來!

“魏續!我不曾薄待過你!”他怒道,“軍中除我以下,還有何人能與你比肩?!高伯遜的陷陣營我亦給了你!你敢作此行徑耶?!”

“你不曾薄待我,”魏續冷冷地說道,“是因為我確有功績才華,還是因為你愧對我阿姊呢?”

呂布忽然就怔住了。

懷裡的年輕女郎臉色從漲紅變得有些鐵青,掙紮也有些無力。

察覺到這一點時,魏續立刻悄悄鬆開了些,令呂姁得以呼吸幾口林間的空氣。

“我負了你阿姊,”呂布說道,“但我並非有意如此,除卻阿姁年紀輕,可以被帶走之外——”

“你連天子都能帶出去,”魏續問道,“為什麼不能帶我阿姊出去?”

呂布額頭上的冷汗便慢慢流下來了。

他絕望地望著自己極為信任的妻弟,不明白他為什麼會用這樣滿是恨意的目光看著他,也不明白這件已經過去很久的事為什麼今天才提起?

但他終於是明白了一件事。

魏續冇有忘。

也許在高門大戶裡,女子不過是用來聯姻的物件,她們會在父兄的意誌下,含著眼淚嫁給一個風燭殘年的老頭子,又或者是一個粗魯蠻橫的武夫,而原本應當保護她們的親人不會對她們接下來需要麵對的,違心而絕望的人生中,有任何助益。

隻要聯姻成了,隻要兩家之間結成盟友,並且在這段婚姻存續中彼此獲得了信任,就夠了。

這種信任是針對男子之間的,與婦人婚姻幸福與否,甚至生或者死的關聯都不那麼大。

但魏續不是高門大戶裡出來的世家子,他有著樸素得多的愛恨!

“那已經很久了……”呂布艱難地說道。

“可我一刻也不曾忘。”魏續回道。

——我一刻也不曾忘。

——我一刻也不曾原諒!

有女人在低聲抽泣,林中似乎更靜了。

魏續的臉上帶著猙獰而又得意的笑,“姐夫,天子在何處?你將他帶來交給我,我便將阿姁給你,如何?”

當魏續第二次提起天子時,力氣似乎又短暫地回到了呂布身體裡,令他重整旗鼓,厲聲喝道:

“天子是大漢的天子,你我的主君!你豈能行此不臣之事?!”

“你帶天子離開,不過是因為失了天子,你無路可去,無處可投,”魏續冷冷地說道,“呂布,你交不交天子!”

他懷中的呂姁似乎終於喘勻了氣,雖然臉色還是十分痛苦,卻已經將目光投在了這片對峙的戰場上。

她對著父親,輕輕地搖了搖頭。

天子是不能交的。

交了天子,那些公卿又如何?

留他們活命?殺他們滅口?

結局都是一樣的,呂布從此就成了比董卓和袁術更加罪孽深重,惡貫滿盈的大奸大惡,人人都會視他為叛逆,人人得而誅之!

他的路已經要走絕了啊,如果交出天子,連最後一條路也徹底堵死了啊!

劉備絕不會容忍這樣一個呂布的!

更何況……更何況,呂姁心裡一直有一個隱約的猜測。

父親沉默了許久,搖了搖頭。

呂姁的心忽然又欣慰,又痛苦。

……他看到她的示意了嗎?

……還是說,他本就覺得天子重過她的?

“除了天子,我什麼都答應你,”呂布沉聲道,“你把阿姁還來。”

魏續冷笑了起來,“除了天子,你還有什麼能給我的?我阿姊的命嗎?!”

“我對不住你阿姊,”他咬著牙說道,“你要如何?!”

魏續看著麵前這個男人,感覺憤怒極了。

那身金甲上滿是血汙,卻並不顯得肮臟,也不顯得落魄。

他站在林中,眼睛裡蘊藏著怒意看著他時,好像林間的光都聚在了他身上一樣。

不,不是因為光,是因為呂布的氣勢。

名滿天下的溫侯呂布,哪怕是在同向自己討要公道的亡妻的弟弟對峙時,也是這樣坦蕩豪邁,無不可對人言的氣勢。

可是他怎麼能用這樣的氣勢同自己講話呢?!

他怎麼能用這樣的態度對阿姊在天之靈講話呢?!

他剛剛在陳宮麵前……他剛剛……

魏續的眼睛漸漸紅了起來,嘴裡也泛出了血沫:“你跪下。”

他似乎覺得自己剛剛那一聲還不夠響亮,因而環視了周遭瞠目結舌的兵卒一圈,幾乎是咆哮一般地嚷了出來!

“呂布!你跪下!你跪下!”

他這樣咆哮的時候,臂膀一用力,竟然將呂姁提了起來!

身懷六甲的年輕婦人立刻痛苦得蹬起了兩條腿!用儘全力掙紮起來!

“阿姁——!”

“跪下!”

那個金甲將軍雙膝落地,重重地跪下了。

“我對不住你阿姊!但阿姁何辜?!”呂布的眼睛紅了起來,“你又何必以她為質?!”

“呂布,你莫對我說,”魏續猙獰地笑了起來,“你對我阿姊說!你對我阿姊說!你說!你負了她!你將她丟在長安城!丟給了西涼亂兵!你甚至連一條活路都不曾留給她!!!”

林間似乎什麼東西都消失了。

包括周遭那些圍觀的軍官與兵卒,那些樹木,那些鳥兒,那縷陽光。

他們似乎在黑雲密佈的荒原上,似乎方圓數百裡,數千裡,都冇有人煙,冇有鳥獸。

隻有魏續的聲音在荒原上迴盪,如沉雷滾滾,往返不歇。

隻有女兒的兩腳已經離了地,像一隻紙鳶一樣,漸漸地要向上升去,升到很高很遠的地方去。

“你說!”“你說!”“你說!”

“叩首!”“叩首!”“叩首!”

“我殺了她!”

“我殺了她!”

呂布用力地磕了一個頭。

“是我的錯。”

他這樣一邊說,一邊磕頭。

“我將她丟在長安城,我將她丟給了西涼亂兵,我離城前派人帶走了阿姁,我親自去尋了王允,唯獨不曾考慮她的死活。”

他的額頭上先是沾染了泥土,而後漸漸有了血痕。

於是那個威武而又豪氣的溫侯似乎變得佝僂了,虛弱了,甚至到了魏續身邊的親兵可以大著膽子上前踹他一腳的地步!

他被一腳踹翻,又重新爬起來,依舊跪在那裡。

那名親兵哈哈大笑起來。

魏續看了自己的親兵一眼,後知後覺地也開始哈哈大笑起來!

有人又上前一腳,那隻腳多停留了一會兒,踩在呂布的身上,他依舊不曾吭聲,兩隻眼睛死死地盯著魏續。

笑聲稀稀落落,並不算多。

因為更多的兵卒沉默地注視著這一幕。

呂姁也在注視著這一幕。

魏續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放鬆了臂膀,儘管那柄短劍還架在她的胸前,但她又可以呼吸了。

魏續這條路是走不通的。

父親不會將天子交給他,他得不到天子,也無法劫持身懷六甲的她一路撤回到夏侯惇的兗州軍營那裡去。

甚至連陷陣營的兵卒也不會聽他調動,因而哪怕他帶著她去見夏侯惇,多半也會被夏侯惇當做毫無價值的叛將除掉。

而且呂姁總覺得,魏續不會當真對她下手。

他的刀有些顫,激動時臂膀會用力,但很快又會放下她,擔心她喘不過氣。

她因此幾乎覺得這一劫是能安然度過的。

但現在呂姁意識到,她大錯特錯了。

呂布被踢了第三腳,倒在地上時,眼睛裡進了些塵土。

地麵已經越來越熱了,灰塵與熱氣一起從荒草間蒸騰起來,迷了他的眼。

就在他的眼睛流出眼淚,想要沖洗掉塵灰時,對麵忽然響起了一片驚呼聲!

有女人撕心裂肺地叫了起來!

當呂布抬起頭時,魏續已經鬆開了手。

他不僅鬆開了手,甚至是驚怵地,恐懼地在向後退!

“阿姁!”魏續的嗓子變了一個調,“阿姁!”

那個穿著羅裙的女郎胸口上插著一把短刃,她的雙手止不住地顫抖,卻似乎還要繼續用力往裡推。

她今日是穿了一條粉色羅裙出門的,因而胸口處一股一股往外湧的鮮血便格外顯眼。

“我為人子,不能親見父親受辱……”

“他哪裡是你父!”魏續歇斯底裡地大喊起來,“他怎麼配當你的父親!”

他的話並冇有說完。

甚至不待呂佈下令,陷陣營的士兵便一擁而上了!

時間變得混亂起來。

畫麵、聲音、氣味,都變得混亂起來,它們扭曲著,摺疊著,在陽光下變成了一個漩渦,將呂布捲了進去。

他掙紮著想爬出來,他身上根本冇有什麼傷,但他仍然隻能手腳並用地爬過去,爬到他的女兒身邊。

那怎麼會是他女兒?

他哪裡配有一個女兒呢?

她歪著頭,嘴角噙著笑,很想同他說一句話似的那樣望著他。

她就那樣望著她的父親,一動也不動,直到他抱她在懷裡,發出撕心裂肺的嚎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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