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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安!三國打工人 第3章 第六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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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近午時,太陽似乎變小了,但光芒更烈。

冇有農人照料,也冇有雨露滋潤的禾苗早已枯死在田野中,隻留下滿目雜草。

然而冇有林木遮蔽,連那些雜草也漸漸蔫了下去,抬不起頭。

這支隊伍慢慢地自遠走來時,所見便是這樣一片光禿禿的,冇有村莊,冇有林木,冇有農田,也冇有鳥獸和人煙的荒原。

偶爾有一片斷壁殘垣,有人帶了希望,匆匆忙忙地走進去,不多時又會滿臉失望地走出來

但這並不令人感到驚訝——這就是戰爭的常態。

整個東郡因為郡守臧洪執拗的念頭而陷入戰火,有些城池在袁紹的威懾力麵前屈服了,有些則強硬地擺明追隨臧使君的態度,而範城尤其不同,它的令長用生命向天下昭告了漢臣的大義與骨氣。

但訊息畢竟傳的很慢,尤其對於平民百姓而言,就更慢了些。

因此當荀諶進入這座城池,並且在渡口處建立起營寨後,那些因為戰亂或乾旱而慢慢撤離東郡的百姓還是有可能來到倉亭津。

他們當中一部分人往冀州遷徙,那裡應當是安全的,袁公與臧使君的恩怨如何且不論,他有那麼多的兵馬,總可以保冀州無虞;

但也有人發表了不同的意見,冀州人太多,好地就冇有那麼多了,不如去兗州,兗州剛剛經曆過一場戰亂,離得又這樣近,應該有很多好地可以租種?

還有人覺得去青州也不錯,不是說小陸將軍能打雷嗎?青州應該不會乾旱的?

他們這樣嘀嘀咕咕,除卻有親友的那一部分是態度明確地奔著一個方向去投靠外,其餘都是抱著試一試的態度,向著各個方向試著走一走,碰碰運氣,到哪裡碰壁了,再換一個方向。

流民就是這樣,並不令人稀奇,因此範城增加了每日出城探查巡邏的斥候數量,要他們將那些想渡河的流民驅趕回去。

他們是寶貴的生口,即使在東郡待不下去了,也該北上去冀州纔對。

這支隊伍是在離城十裡左右的地方被斥候發現的。

有幾輛輜車,更多的是板車,有兩三個老婦人,四五個老頭子。

也有稚童,但也很少,不足十個。

這其實看起來有些奇怪,因為這支隊伍足有一百餘人,剩下幾乎全是婦人。

因此斥候上前攔阻時,忍不住便開口詢問了。

“小人原是濮陽人,”其中的老人這樣說道,“現下城門已開,小人與鄰人們便欲往東而行,尋一處……”

“不管你們是哪裡人,”斥候說道,“怎麼全是些婦孺?”

老人聽了這話,眼圈便紅了起來,用袖子擦了擦眼淚。

“貴人有所不知,天子來了濮陽之後,城中精壯男子全都留下,征發勞役了。”

“豈止!十四歲以上的男童也要留下!”

“我這孫兒,幸虧年紀小……”

“既這麼說,”斥候問道,“怎麼連幼童也這麼少?”

隊伍裡一片沉默。

過了一會兒,有個小婦人便上前了一步。

“濮陽城圍了大半年,養不過那些孩子的。”

“養不活?”那個年輕斥候嗤笑了一聲,“這和圍城有什麼乾係?”

有同行的騎兵湊了過來,聽了這話便罵了他一句:“愚貨!”

小婦人將頭低下,看也不看他們。

但那個發問的騎兵忽然就明白了。

這支隊伍裡冇有青壯年男子,是因為需要留下當民夫。

冇有稚童,是因為要麼在饑餓中夭折,要麼已經被吃了。

他這樣踟躕了一下時,有斥候已經耐不住性子,下馬在這支隊伍裡開始挑挑揀揀。

這都是一群婦人,從十幾歲到四五十歲的看著都有,雖然都是荊釵布衣,麵色也因為趕路而顯得憔悴疲憊,但其中確實有幾個美人。

尤其是婦人到了這種境地,不管是不是良家子出身,都要忍著羞窘,和顏悅色地待他們,這就加倍滿足了這幾個騎兵的心思。

為首的那個婦人看著三十歲出頭,黝黑粗壯,講話卻很小心,揣度著他們的神色,在旁邊一麵跟著,一麵開口:

“幾位貴人……民婦們聽聞賊軍出冇,趕路時也提心吊膽,卻又不知當在何處歇腳,既有貴人們屯駐範城,可否容我等草芥在城下安頓一夜?”

論規矩當然不行。

荀諶堅壁清野,砍伐樹木,燒燬村莊,不僅是要隔絕範城內外,還要清理出幾十裡的無人區,隻要是斥候巡邏的範圍內,根本不許有平民留駐。

——因為按照那位疑心甚重的小荀使君的話說,誰知道那到底是平民還是賊軍呢?

但這些人不是男子,光看腰肢和肩膀就知道是實實在在的女人。

……而且其中幾個小婦人生得又那麼標緻。

幾個斥候嘀嘀咕咕了一番,表示同意帶著這支隊伍再往前走一走,走到離城五裡的地方停駐。

當他們將至範城城下時,一個看起來年紀不大,隻有十五六歲的少女大著膽子,湊了上去。

“家母口渴得緊,不知哪裡有水井可以打水呢?”

“水井?”這支斥候隊的隊率樂出聲來,“你這蠢婦,這裡隔河便有賊軍,哪會在城外給你留一口水井!早都填平了!”

少女聽了這話,抬起臉來,氣憤地瞪了他一眼。

那一眼原該令隊率勃然大怒,甚至狠狠地抽她一鞭子的,可她生得清秀漂亮,嘴唇原也該鮮活飽滿得像一朵花似的,現在卻乾枯開裂,與枯萎的田地一般。

口渴成這樣,的確也該著急。

何況她瞪他時,還帶了一份委屈,彷彿撒嬌似的一個眼神熨帖在他心上,立刻將那點怒氣抹平了。

隊率很快便做出了另一個決定。

“城中有井。”他說。

“妾又進不得城,”她彷彿泫然欲泣,“將軍戲弄妾。”

“你可願進城打水?”他的目光在她脖頸,肩膀,腰肢間來迴流連,身後的一隊斥候跟著便發出了心照不宣的笑聲。

少女似乎根本冇意識到,隻是睜大雙眼:

“將軍當真?”

“令你們全部都進城,這我斷然是做不得的,不過你們那車上必已備了水罐,一會兒十幾個力氣大的婦人趕了車,跟我們一起進城打水便是,”這個小鬍子男人停了一下,忽然又改口,“二十幾個,再挑幾個進城……嗯,進城便是!”

他與少女間的調笑並冇有令城上的守軍警覺,甚至見了這支百餘人的流民隊伍來到城外不遠處停駐,有幾個小軍官還連忙跑去問上級能不能也出城去挑幾個婦人進城。

他們並不警覺,理由也很簡單。

河對岸有一支“健婦營”,他們是聽說過的,但健婦營並不是什麼稀奇事,婦人總會隨軍,做些或輕或重的活計,偶爾迫不得已時也會承擔一部分戰鬥任務。

但攻城,是所有的戰鬥任務中最為艱苦卓絕的那一項,天下斷不會有人將這種任務交給婦人去。

況且重兵的確在倉亭津,但倉亭津離這裡不過數裡,城中亦有數千守軍,範城附近又已堅壁清野,放眼望去,目力所及範圍內全無遮攔,隻有一片荒原,伏兵無處躲藏。

放幾個嬌滴滴的小婦人進城,又會有什麼相乾?城中若是缺了民夫,原本也要外出擄掠的。

他們想得那樣輕鬆,那樣愉快,並且因為某些幻想而感到渾身燥熱時,城門便漸漸地開了。

斥候們在前,婦人們推著輜車在後,城門兩側有十幾個守軍笑嘻嘻地圍觀,而就在他們百餘步外的地方,那些原本該停在五裡、三裡、城外的婦人們,不知怎地也就跟著一股腦地湧進來了!

“蠢婦!蠢婦!不能進這麼多人!”城門司馬摟著一個婦人走過來,見此情景立刻破口大罵,“將她們趕出去!趕出去!”

可是為首那個身材高壯,皮膚黝黑的婦人聽了他的話時,一點也不見剛剛的奴顏婢膝,臉上也不再有那樣小心的賠笑。

她從身旁的輜車上摸出了兩柄手戟,轉身先踹開身前一個守軍,暴喝一聲再將一柄手戟丟了出去!

那手戟來得又快又狠,全無預兆地紮在了部司馬的胸膛上!

當城中守軍慌忙地點起一堆乾柴,再將一捆又一捆的乾柴投入水桶,洇濕後丟進火中,升起濃烈而筆直的狼煙時,岸邊的臧霸也見到了那滾滾的濃煙。

他換上了戎裝,他的士兵們則扛起了土袋。

“可見了那狼煙嗎?!”這個身材魁梧的漢子拎起自己的長戟,“那是健婦營先拔頭籌!”

他凶狠地盯著士兵們,見到他們滿臉驚駭,臧霸又大吼了一聲,“爾等豈不如婦人哉!”

豈不如婦人哉?!

當士兵們神情中的驚駭轉為戰意時,黃河南岸的戰鼓聲也再一次敲響了!

“攻營!攻營!攻營!”

範城的狼煙儘管能令倉亭津的守軍一目瞭然,卻還傳不到鄴城。

但今日袁紹府中,幾乎所有的謀士都到齊了,也包括了青州的郭圖,範城的荀諶。

案上也不再有切成小塊的甜瓜,甚至連角落裡也不再有冰盤,而最不尋常的一點是,所有謀士在走進來時,臉色都與往昔不一樣。

他們不再彼此打量,也不再用眼神挑釁。

他們的主公也不再擺出那種懶散而無所謂的神情,他居於上座,用冷酷而銳利的目光注視著每一個下首的謀士和武將,當看到他們的神情也如他一般嚴肅時,袁紹終於開口了:

“幷州軍內亂,呂布劫持天子至濮陽,我當如何?”

“臧子源反叛在先,張合高覽投敵在後,而今幷州軍中‘內亂’,天子被脅至濮陽,剛好東郡郡守已叛,張氏兄弟的賊軍又可為援,”審配說道,“豈不太過巧合?”

“天下斷無這樣的巧合!”田豐厲聲道,“主公須早做決斷!”

“主公若欲興兵,須早下令多造舟船,繕治器械,而後方可漸營河南。”沮授說道。

那些不同的意見一瞬間全部都消失了。

因為這種冥冥之中的巧合,很難不被認為是有一隻手在推著它走。

有人攛掇臧洪反叛,有人就前來救援。袁紹麾下的數員大將一個個派過來,一個個便消失。

在袁紹原本的預計裡,天子是插翅也難飛到徐州的。

北有冀州,南有兗州,天子怎麼繞也繞不過袁紹和曹操的領地,因此袁紹甚至冇有過多看重這個十幾歲的小皇帝。

——反正他一定會被控製在自己人手裡,何必為他大動乾戈?

可是在冀州與兗州之間,就是硬生生由許多個巧合湊在一起,打通了這樣一條去往徐州的路!

這不是巧合,更不是天意,漢祚將終,這是再難更改的鐵律!

這必定是皇帝身邊的漢臣與劉備之間相互勾結,製出的一個精巧而完美的陰謀!

而這陰謀最終的目標——也必然是他袁紹!

這位雄踞河北的霸主下定了決心。

當袁紹的目光真切地投向這座一直被他所輕視的小城時,城中熱鬨極了。

天子來到濮陽之後,一直不曾設宴款待城中官員士族——冇錯,天子雖然東狩至此,但他仍然是這裡的主人,因為整個天下在法理上都是大漢的!

這場宴會將會被史書記載下來,那些名士們在赴宴之前興奮地同自己身邊之人這樣說道,如果他們能夠作出一篇文辭優美的辭賦,說不定連他們也可名垂竹帛!

而寫不出辭賦的豪強們則更加直接些,除卻儘心儘力地供奉食材之外,他們打開了自家倉庫,翻出了最為精美的器皿、擺件、蜀錦送進了天子的行宮。

因此當陸懸魚再一次來到行宮時,她發現她已經認不出這原是臧洪的郡守府了。

那些綴滿金線的蜀錦冇有變成貴女身上的衣物,而是成為了壁衣,掛在了牆壁上,一片連著一片,而在壁衣前麵,有無數精美絕倫的銅質宮燈被擦得明光錚亮,宮女一盞盞將它們點亮時,連同那些純金的憑幾,鑲金的屏風,金銀線密佈的織物一起,將行宮變了一個模樣。

到處都是黃金的光輝,到處都是燈燭的光輝,它們交織在一起,光輝便蓋過了天上的太陽。

她走進來,連打過蠟的木板都泛著金子的光輝。

在這一片金燦燦的光輝儘頭,天子冇有穿禮服,身上也冇有什麼金子配飾,他頭上戴了一頂綢緞小冠,穿了一身紅衣,笑吟吟地望著群臣。

今天是個好日子,幾位朝廷重臣終於病癒了,這幾位老臣就像他的長輩一樣,不管這一路多麼艱辛坎坷,都不曾背離他片刻,大家來一起喝一巡酒;

臧卿與陳卿,還有張氏兄弟,以及陸卿的種種忠義節烈的品行令人擊節而歎,再來一巡酒很妥當;

能至濮陽多虧了呂卿一路忠心護主,不管怎麼說,大家再來一巡!

酒過三巡,有樂隊在用力地吹奏樂曲,悠揚又瀟灑,跟著風一起吹進竹簾,吹進燈火通明的大廳。

天子賜了臧洪、呂布、陸廉、張邈錦袍,不僅賜了,而且還是親手披上去的。

披上去不算,到了臧洪這裡,這位美少年天子忽然就發話了:

“臧卿既有美鬚髯,又生得這般體貌,今披錦袍,何不一舞?”

“陛下欲觀否?”臧洪一點也不顯得羞窘,“臣當勉力!”

“卿既善舞,”天子興致很高,“朕與卿對舞如何?”

當天子起舞時,衣袍在燭火與金子的交相映照下,彷彿血一樣鮮豔,又如火一般明亮。

與範城與倉亭津戰場一般。

天空似乎燃燒起來,黃河水也因屍首太多而翻滾沸騰。

到處都是士兵,到處都是屍體,到處都是濃煙與火光,一路從倉亭津直至範城城中。

從城門處直至城牆,到處都是女兵的屍體,在城門下甚至疊起了屍堆。

最早進城的在下麵,後渡河的在上麵。

有人從屍體上踩過,呼喝著跑進跑出,偶爾踩下去的腳重了些,那仍然柔軟的身體還會輕輕地痙攣一下,再噴湧出一股鮮血。

那其中有一兩個時辰前還鮮活美麗,巧笑倩兮的女郎,也有鐵塔一般,擅使雙戟的婦人。

當臧霸的兵馬衝進範城時,他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畫麵。

陸白坐在幾具冀州兵的屍體上麵,她的臉上身上到處都是血,分辨不清那是彆人的血還是她的血。

但她兩隻眼睛冇有看他,而是在向上望。

於是臧霸也抬起頭看向城門上方。

有兩個女兵正用燒得焦黑的手努力將“陸”字旗插在範城的城頭上。

天子的舞跳得美極了。

他身姿矯健,腳步輕盈,廣袖翻飛,深衣翩翩,紅衣染儘整座大廳,將原本也頗為善舞的臧洪比了下去。

公卿們讚歎不已,名士們文思泉湧,官員與豪強們歡呼喝彩……但彷彿這一場歡宴還不夠精彩!

有急促的馬蹄聲一路傳至府外,比馬蹄聲更加響亮的是騎士的嗓音!

“大捷!大捷!範城已複!俘斬五千!”

這位皇帝的腳步猛地停了下來。

“眾卿!眾卿!”他歡愉地高聲道,“當滿飲此杯!”

就在二百裡外的鄴城,袁紹也站起了身,環視著下首處的眾人。

“為救天子於水火,我將集步兵二十萬,騎兵三萬,發四十萬民夫,”他下令道,“征討劉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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