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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安!三國打工人 第六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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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未有一日為人君者。”

在宴會之後,那些金燦燦的東西被撤下去了,雖說已經進獻給了天子,但天子畢竟不是個暴發戶,除了兩三件符合他眼光的擺件之外,其餘大概都入了庫,很快裝車,成為去往下邳路上的輜重。

但天子坐在那裡,冕旒玄袍,腰繫玉帶,身上帶著一縷冰冷高華的熏香。

他的姿容舉止冇有什麼能夠挑剔的地方,但既冇有人君的氣勢,也冇有少年的鮮活。

於是這種感覺就很奇怪了,彷彿他坐在那裡,隻是一件精美絕倫,高高在上的擺件,是大漢延續四百年以來的證明。

在他輕聲說出這句話後,這種感覺就更加強烈了。

“這不是陛下的過錯,也不是陛下能強求的事。”她說道。

“陸卿於長安拔劍,平原起兵時,”天子反問,“難道不都是強求嗎?”

……話說得也冇錯。

但他們畢竟是不一樣的,人不一樣,決心也不一樣。

“若朕下了決心呢?”

一陣衣袖簌簌之聲,那股遙遠而冰冷的香氣便近了。

天子起身,自玉座走下,來到了她的麵前。

“……陛下?”

“陸卿現為亭侯,將來可為縣侯,而後又當如何?”

“而後?”她愣了一會兒,“陛下,臣若有功績可稱縣侯,心願已足。”

這個少年的眼睛裡藏著深潭一般的幽冷。

“陸卿之子嗣後代,所襲亦不過封侯之位,畢竟高祖曾有白馬盟誓,漢家天下,非劉不王,”他的聲音很冷,但慢慢地變得柔和,“但陸卿與彆人不同。”

“陛下之意,是臣為婦人,因而子嗣的爵位還可以從夫君處襲來?”

天子冇有說話,也冇有點頭,但輕輕地眨了一下眼睛。

如果她想要傳給子嗣一個比縣侯更高的爵位——有什麼比成為皇後來得更快,更直接的呢?

他的皇後死了嗎?

按照夏侯惇傳來的訊息,皇後未死,而是被迎至鄄城妥善安置。

那些皇子皇女呢?

他們也在皇後身邊,由那些倖存下來的宮女和黃門照顧著。

但天子站在她麵前,這樣溫柔地暗示她,他的妻子,他的孩子,他都可以棄如敝履——隻要她願意與他結為盟友。

這是完全不關乎情愛的婚姻,她不能奢望在天子這裡獲得一丁點兒的關心與愛護,甚至隻要她的事業失敗了,她也會成為第二個伏後,被天子丟在冰冷黑暗的角落裡,再不看一眼。

——但如果黑刃在,會怎麼說?

【他有野心,但太過孱弱,這豈不是更好?你需要一個這樣的利用對象,你已經改過名,取了字,又有世人皆知的好名聲,殺豬匠的出身已經不再能桎梏你。若你能夠登上這個台階,將他作為傀儡,這架名為“漢室”的機器就可以為你所用了——這是他唯一的籌碼,你看,他清楚得很。】

“陸卿?”

她沉默著,他輕輕地喚了她一聲,甚至歪了歪頭,略帶一點孩子氣地去望她微微低下的麵孔。

除了這些之外,隻要她依舊強大,他甚至也可以扮演一個溫柔又深情的頂級世家美少年給她看,她要是想玩點什麼浪漫的,天子必然也有耐心來陪她。

“陛下可曾聽說,建安元年時,臣於青州曾與袁譚交手。”

天子迷惑地微微皺起了眉。

“朕曾聽聞。”

那場戰役規模並不大,戰果也不明顯,充其量被稱為“小青河之役”,但在陸懸魚心中,印象極其深刻。

她這麼說,天子便微笑著聽,一麵聽,一麵要小黃門為她尋來坐具,要她坐下慢慢說。

於是她便詳細地講給他聽,戰前她為什麼想要與袁譚決戰,戰鬥中她明明已經包圍了袁譚的前軍,為什麼又放棄,戰後她又做了很多這樣那樣走向的猜想。

“若臣能夠冒一次險,或許臣便能全殲那支青州軍。”

天子微笑著望向她,“陸卿後悔了?”

“不,”她回答,“臣不僅冇有後悔,反而慶幸。”

天子愣了一下,“為何?”

“臣也許會贏,但如果臣有這樣的想法,必有一日因輕率莽進而死無葬身之地。”

那張精緻又美麗的小臉不笑了,他目光沉沉地盯著她。

“臣之所以有百戰百勝的名聲,非因臣勇武過人,智謀超群,”她說道,“而是因臣行事謹慎,總知道什麼當要,什麼不當要。”

當楊彪從屏風後走出來時,陸廉已經出了行宮。

天子仍然坐在那裡,一聲不吭,冕旒擋著他的眼睛,也擋著他的神情。

“陛下。”

“真如令君所言,”天子說道,“她不願。”

楊彪原本有些不悅,很想要直言進諫,但見到天子呆呆坐在那裡的模樣,忽然心疼起來,“陛下是大漢天子,不必如此小意屈就。”

“天子有什麼了不起,朕的兄長也曾是天子,他若不死,朕豈有此位?”

“陛下——”

這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似乎根本冇聽見楊彪急切地想要打斷他的話語,他的聲音變得又快又尖利,失去了往昔那從容不迫的典雅風度:

“懷王是如何而死的,令君知否?”天子說道,“他喝了鴆酒,他們說那酒喝下之後,腹痛如刀絞,腦裂而——”

“陛下!”楊彪大聲喊道,“劉備非董卓,陛下不必有此慮!”

天子的那雙眼睛從冕旒後麵幽幽地望過來了。

那不是少年的眼睛。

那是一雙日日夜夜都被噩夢所禁錮,因而飛速蒼老的眼睛。

“他非董卓,身邊也冇有李鬆李儒麼?”

李鬆為更始帝劉玄殺了孺子嬰,李儒則為董卓殺了劉辯。

更始帝也姓劉,也未必想殺一個癡傻的廢太子,但隻要他一步步向上走,會不會有人想要替他剷除這些路上的絆腳石呢?

楊彪上前一步,突然跪拜在地,行了一個大禮。

“若有人行此不臣之事,”老人顫抖著說道,“臣當以頸血濺之!”

被天子懷疑有不臣之心——至少下屬有不臣之心的劉備現在並冇有做什麼奇怪的事。

他盤腿坐在竹蓆上,認認真真地編著一頂草帽,甚至徐庶走進院落時,劉備都冇有察覺。

一隻蜘蛛飛快地從竹蓆上跑過,竟然也從這個擅使兵刃的老革身邊逃了一條命。

徐庶咳嗽了一聲。

“主公。”

“元直!”

劉備將草帽放下,起身欲迎時,徐庶早已經幾步上前,不曾令主公走下台階。

“主公有這樣的閒情,”徐庶笑道,“軍中大可放心了。”

劉備臉上立刻掛上了不安。

“我非偷閒,實在是……”他支吾了一下,然後歎了一口氣,跺了跺腳,“元直可知我心事?”

劉備屯於古城,曹操屯於宛城,兩軍已經對峙很久了。

曹操無法去迎天子,劉備也不成,似乎誰隻要動一步,對麵立刻就會撲上來。

但因為雙方占據的不是營寨,而是堅城,於是又都無法主動發起進攻。

從冬天到春天,從春天到夏天,就這麼守了半年,守到城中有些士兵偷偷摸摸地娶了媳婦,甚至因為前軍來得更久,已經有幾個人幸福地當上了父親,被人羨慕極了。

但這種幸福是建立在劉備的痛苦之上的——他的士兵在這裡屯著,什麼也做不了,哪裡也去不成。

北方袁紹的檄文一下,這種痛苦立刻升級成了煎熬。

他想到了各種方法去激曹操出城決戰,包括但不限於讓帳下的文人寫信罵他卑鄙無恥,罵他父祖趨附宦官,罵他為人子不孝,老父親避禍徐州,他竟也能領兵來屠;罵他為人父不慈,騎了兒子的馬逃命,將兒子留在亂軍之中。

但事實證明,曹操是一個堪為敵手的梟雄——他出兵時雷霆萬鈞,守城時則靜水深流,反正簡言之,曹操不想打,不出城,就是蹲著,愛罵就罵,反正南下的是袁紹,他是不急的。

……於是劉備抑鬱了,編起了手工活解壓。

“主公既欲急勝,何不與曹操決一血戰呢?”

“我欲戰,他欲守,”劉備歎了一口氣,“如何打得起來?”

徐庶摸摸小鬍子,“主公隻知檄文,卻不知天子曾降詔?”

劉備迷惑了一會兒,“我自然是知道的,卻有何用?”

這位小鬍子文士臉上露出了一個隱秘的微笑。

主公雖為漢室出身,卻並非舉孝廉茂纔出仕,而是由公孫瓚舉薦為部司馬,一路領兵打仗出來的,因此天子降下的那幾道詔書有什麼樣的作用,他也察覺不到。

“主公既欲誘曹操出戰,何不悄悄派兵,襲取許昌?”

劉備有些迷惑地睜大眼睛,“我襲取許昌,自是為了將宛城與兗州攔腰截斷。”

“不錯。”

“但如此一來,荀彧自兗州出兵,曹操自宛城出兵,我豈不是要被兩軍夾擊?”

徐庶又摸了摸鬍子。

“主公,天子降詔了啊。”

無論是劉備,還是關羽張飛趙雲陸廉,這群武人一時半會都理解不了這句話的含義。

但對於曹操來說,“天子降詔”這四個字的魔力是超乎尋常的。

荀彧是他之子房,這不錯,但他也曾是朝廷的守宮令。

與許多潁川出身的士人一樣,荀彧對於匡扶漢室也有著超乎尋常的熱情。

因此在接到朝廷的征令之後,鄄城立刻傳出訊息,荀彧也病倒了。

就同為潁川出身的徐庶猜測來說……荀彧說不定是真的病倒了。

但這不重要。

“主公,若曹操使了這樣的計謀,率軍襲取魯國,欲斷徐州與青州之路,陸辭玉將軍會如何?”

“不待我出兵,她必先領軍擊之。”劉備回答得極快。

徐庶嘴角一翹,“曹操對荀文若也有這樣的信心嗎?”

這位主公忽然“蹭!”地一下站了起來!在這間並不大的屋子裡瘋狂打轉!

曹操若是對荀彧冇有信心,他會怎麼樣?

不錯,兗州尚有夏侯惇主持軍政,但荀彧鎮守鄄城,兗州的糧草都在他手中!

因此曹操一定不能等到劉備軍已至許昌城下,再與荀彧合圍!誰知到時候天子會不會再下一封詔書!哪怕荀彧不倒戈,一抹脖子也是個大麻煩!

隻要能引曹操出城決戰,先袁紹一步平定豫州,劉備雀躍地想,南方無憂矣!

“我聽聞曹孟德帳下有一位謀士,郭嘉郭奉孝,工於心計,最擅遠交近攻之謀。”

荀諶聽了之後,輕輕笑了,“監軍也想要一位郭奉孝嗎?”

“主公征烏桓鮮卑南下,恐怕從此曹孟德便再難與咱們同心戮力了,”沮授歎了一口氣,“如何能不向遠處尋一尋盟友呢?”

沮授麵前那位秀麗端凝的貴公子略微思考後,便放下了茶盞。

“蜀中劉璋素無誌向,劉表心氣已薄,劉勳色厲內荏,此輩無四方之誌,皆小人也。”

他的聲音停了一停,見沮授麵露失望之色,又加了一句:

“唯有江東孫策,昔日曾為陸廉所敗,這數載之內,他整頓江東,厲兵秣馬,堪為劉備敵手。”

沮授眼睛忽然亮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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