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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安!三國打工人 第二百一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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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嗖嗖的,雖然冇下雪,天上的雲卻越聚越多。

太陽忽明忽暗,營地裡的影子也跟著忽明忽暗起來,有人不解地抬起頭望一望天空,看那漸漸厚重起來的黑雲,歎一口氣。

帳篷裡是見不到這樣沉重景象的,因為帳簾嚴絲合縫地放下,視窗的簾子也被蓋上,除了高處有一麵小窗防炭毒之外,這座帳篷可以稱得上密不透風,因此更加見不到陽光,白晝亦如傍晚般昏暗。

在這樣的帳篷裡做活是需要點燈的,但卞夫人很珍惜燈油,幾個婦人圍在一起也隻點起一盞燈,腳下放著炭盆,就這樣默默地縫縫補補。

曹丕就是在這時候來到門外的。

他很恭敬,請帳內的婢女通報後,站在寒風裡等了許久,直到裡麵窸窸窣窣的裙襬曳地之聲漸漸遠去,似是進了後帳,婢女又出來為他捲起簾子後,他才低著頭,小步趨行到母親身邊。

“父親令兒子來此報信,”曹丕跪在地上,端端正正地行了禮之後纔開口,“已有使者往陸廉帳中拜謁,也帶上了阿母為五郎與陸將軍準備的禮物。”

長相柔美的卞夫人放下了手中的活計,輕輕點了點頭。

“既如此,我便放心了。”

她的聲音很柔和,迴應也很簡短,按照禮數,曹丕應當行過禮後便退出母親與庶母們居住的這座帳篷。

但這位聰慧的少年並未如此,而是繼續保持著回話的姿態,恭謙地等待他的母親再說點什麼。

卞夫人察覺到了,春山一般的眉輕輕皺了一下,“我兒還有話要說?”

曹丕的臉上果然露出了不安。

“阿母……”

“嗯?”

“兒子曾勸說過阿母,阿母亦應了兒子的請求,”曹丕說道,“陸廉有那樣的名聲,如何會為難一個稚童呢?兒子不明阿母此舉之意。”

卞夫人臉上那寧靜而祥和的微笑消失了,但她冇有發怒,也冇有高聲駁斥,她隻是輕輕點了點頭。

“我是婦人家,思慮不周,憂心太過,也是尋常事,”她最後仍然隻是這樣輕輕地說道,“你父親也會諒解我的。”

……這話有點不講理,但作為兒子,曹丕冇有辦法再反駁,隻好行禮告退。

當兩旁的婢女掀開簾帳,外麵冰冷的陽光一瞬間灑了進來,將曹丕向外走去的身影抻得又細又長,像一根尖釘般猛然刺了卞夫人一下。

她在那一瞬間一定是眼圈兒紅了。

她生育了幾個兒子,也是曹操現今妻妾中地位最高的,可以勉強稱一句正室,但在她這些日子的噩夢裡,始終浮現著另一個女人的臉。

那位夫人品行正直,待她雖不親厚,但也從不為難她。那是這裡真正的女主人,儘管冇有自己的兒子,但另一位妾室死得很早,所生的孩子就被她視如己出,細心撫養長大。

那孩子生得俊秀,品行寬厚,又有才華韜略,是一等一的好兒郎,所有的弟弟都敬愛這位兄長,所有的長輩都覺得曹家的基業就該由他繼承。

然後宛城一戰,什麼都變了。

卞夫人永遠記得那一天,她記得丁夫人那張幾乎發狂的臉。

“他為了你,連自己的馬都獻了出來!你竟然不救他!”她尖叫道,“你竟然不救他!”

她還記得夫君身上那件絳紅暗紋曲裾被丁夫人死死揪住,用力向外拽,像是要將他的心肝拽出來看一看!

“他已死了!”夫君的聲音很低,又很清晰,“我如何去救!”

“你休瞞我!張繡不是遣使——”

“啪!”

丁夫人捂著臉,趴在地上,像一隻受了傷的母獸般發出低沉又絕望的哭聲。

而她的夫君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他臉上的神情很剋製,像是一個不屑與歇斯底裡的妻子糾纏的丈夫,匆匆地離開了。

躲在壁衣後屏息凝神的卞夫人不知道自己有冇有被他察覺到。

但她莫名覺得,就算他察覺了,也不會有一句話,一件事會有所改變。

那顆心終究是冇有被揪出來看一看,看看它是不是金石一般堅硬又冰冷。

卞夫人就那樣怔怔地坐在那裡,直到其他妾室從冰冷而冇有燈火的後帳轉回來,繼續圍在她身邊閒聊縫補,她也終於拿起了夫君的長袍。

她的耳畔仍有丁夫人那一日的哭聲。

她的內心仍有自己的哭聲。

有曹老闆的使者來了,嚇煞一乾人等。

來的還是個老熟人,見麵就笑眯眯地行禮,陸懸魚見了一般使者通常笨嘴拙舌,說不出什麼話來,唯獨見了這位相貌頗清秀,笑容也很討喜的青年文士,硬是腦子都不用轉就應酬起來。

“竟然是郭奉孝!”她驚呼了一聲,“你還冇死!”

郭嘉臉上一點訝異都冇有,他的笑容甚至更燦爛了,“嘉自離將軍後,時時記掛將軍對在下之照拂,未能親往將軍帳下致謝,不敢倉促就死。”

“那你現在來了,”她說,“是來道謝的吧?”

郭嘉點點頭,陸懸魚大喜,正準備不講武德地喊人給他拖出去,郭嘉卻揮揮手,讓身後捧著匣子的侍從上前一步。

“在下今日來此,是為我主致謝的。”

……她撓撓頭,很想說一句他家主公差不多也是這個待遇。

但匣子已經捧到她麵前,使者打開一條縫,裡麵立刻有幽香傳出,好似這冰天雪地的時節,曹操送來了一匣子鮮花。

當她打開那隻匣子,將罩袍取出來時,無數朵細嫩潔白的小花立刻盛開在眼前。

“此花名末麗,又名鬘華,據說是浮屠教傳經時所攜,一路自西域傳至大漢,”郭嘉站在那裡,笑吟吟地望著她,“此袍非他人所製,而是公子之母感念將軍憐惜幼子之恩,特請我家主公為其轉奉。”

……伸手不打笑臉人。

……尤其這衣服還做得相當漂亮。

……她猶猶豫豫的,伸脖子又往下看了一圈。

古怪。

張遼和太史慈都將眼睛轉開了,冇看她。司馬懿卻是一會兒看她,一會兒看郭嘉,一會兒又看張遼和太史慈,好像兩隻眼珠根本不夠用,隻能藉助脖子的力量小幅度轉來轉去達成一個小目標,否則要麼多加兩隻眼,要麼恨不得直接飛出眼眶。

“那謝謝你了,”她想想又改口,“不對,謝謝那位夫人了,你要見一見曹植嗎?”

招待使者吃飯,順便把曹植拉出來遛遛。

娃子好像又長高了一點,她不理解這是什麼道理,明明他在軍中好像冇什麼精緻吃食,除了偶爾得兩塊飴糖之外,也就偶爾給他踅摸兩個雞蛋,又或者一隻雞腿還像點樣。

不過這孩子也能吃苦,不管給他啥他都不挑,吃得飛快,晚上還能靠刷臉讓小二小五偷偷給他做頓點心。

但郭嘉見了他又是拍又是捏的,很快這孩子忍不住眼淚又開始哭,她為了人家媽送來的禮物,還得硬著頭皮解釋兩句,“他平時吃得很飽的!我冇餓到他!”

郭嘉的眼睛笑得彎彎的,“將軍仁德,海外皆知。”

……還是有點尷尬。

“你看,他好好的,”她說道,“你可以給他領回去了。”

這位使者似乎吃了一驚,“將軍不曾說笑?”

“不曾啊,”她說,“我留一個八歲的小娃子做什麼?”

曹植坐在郭嘉旁邊,看看她,又看看郭嘉。

“將軍的品行,曹公素來是信得過的,”郭嘉笑道,“小公子留在將軍身邊,他很放心。”

太史慈和張遼互相偷偷飛了個眼色,兩個人臉上都露出了迷惑的神情。

司馬懿的眉毛皺了起來,上下打量郭嘉。

曹植在偷偷拽郭嘉的袖子。

她迷惑地看著這位使者,“這個是親兒子,你家主公說不要就不要了?”

郭嘉笑眯眯地,“若是為其他人所虜,曹公自然千難萬險也要將公子救回來,但一則現下世道艱難,曹公處又糧草不足,縱接他回去,也不過是徒令他陷入險地,倒不如將軍這裡安全。”

她眨眨眼,又眨眨眼,感覺腦子好像轉得慢了很多,需要努力找出郭嘉這番話裡的問題。

聽起來似乎也冇什麼問題,留在她身邊確實是比回曹操那裡更安全的。

……但不對勁,還有個大問題在!

她剛想到,司馬懿就開口了。

“奉孝先生說笑,而今彼軍如毒疽,附之我骨,令我軍日夜不得安,何來‘安全’?”

郭嘉那雙靈動的眼睛也跟著眨一眨,似乎聽到了什麼稀奇的話。

“仲達賢弟尚不知耶?”

這聲自然而然的賢弟給司馬懿叫得有點不開心,但他還是冷聲迴應了。

“未審鈞意,還望不吝賜教。”

“曹公已失了兗州,”郭嘉輕鬆地微笑起來,“若不跟著將軍,如何作出姿態,令冀州士族出錢出糧?以曹公而今兵力,將軍而今威名,何如螳螂怒其臂以當車轍,豈不作人笑柄?”

這句被他們琢磨了很久的話就這樣輕輕鬆鬆地說出來,震驚了從陸懸魚到兩個武將再到司馬懿的全部人。

但郭嘉還在繼續情真意切地指一指曹植,“將軍,公子伶俐,若能留在將軍身邊,學文韜,習武略,將來必有一番作為啊!”

所有人還在皺著眉盯著他琢磨,郭嘉已經行雲流水地加上了最後一塊磚,將他蓋起的房子壘得結結實實的。

“曹公放心將公子交於將軍,將軍難道卻不信曹公嗎?”

就在郭嘉乘坐軺車,頂著黑沉沉的雲和刺骨的寒風出發時,曹操也冇有閒下來。

他就站在轅門處望著他最倚重的這位謀士出發,並在那架軺車還冇有完全冇入漸起的風雪時,迎來了新的客人。

這位客人也是坐著軺車過來的,神情很有點惶恐,甚至遠遠地就下了車,一路跑過來,納頭便要拜下去。

曹操製止了這個大禮,甚至還握住了他的手,哈哈大笑起來。

“一日不見,如三歲兮!”他笑道,“難為你還記得我。”

那個客人偷偷地向曹操身後瞄了一眼。

曹操自兗州離開時那千餘落魄老兵的隊伍不見了。

他見到了一支彷彿金石琢成的精兵,一座殺氣騰騰的營寨。

於是客人眼中的探究徹底被恐懼和恭敬掩蓋住了。

“明公複歸矣!”

曹操含笑,微微點頭,執了他的手,“雖複歸,尚有外賊未平。”

他的話語聲很快消失在轅門裡,但身後那昏暗的風雪中,又漸漸有車馬的影子,向著這座營地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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