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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安!三國打工人 第二百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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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停了。

林地上鋪了一層潔白濃密,如鵝毛一般美麗的雪,哪怕是用手指輕輕抹一下,也會在嬌嫩的白雪上留下細細的痕跡。

因此想在這樣雪後初晴的天氣裡埋伏彆人就不太容易,畢竟有斥候先開路,再馬虎的斥候也會把路兩邊的情況都草草看一看的。

因此張遼隻看清晨雪漸小,天漸亮,就帶了兵馬匆匆出發,士兵們連鍋也不帶,身上備了各色高級乾糧,比如人吃的肉乾,比如馬吃的用稗子和骨頭磨成粉後烤出來的餅,為了防寒保暖,他們還帶了些酒。

之所以隻在楊山埋伏一千兵馬也有這個謀算。

柘城附近冇什麼山勢險峻之處,不能屯大隊兵馬。

天光漸亮時,青州軍已經拔寨啟程,連同那些民夫和流民都起得很早,跟在軍隊後麵,嘟嘟囔囔地一邊趕路,一邊議論起清早出營的那隊騎兵。

陸懸魚也在嘟嘟囔囔的人當中,隻不過她不在隊伍的最後麵,而在隊伍的前方。

她清早起來遇到一些小的不順心的事,比如梳頭髮的時候,那隻從長安一路帶過來的梳子卡在了頭髮裡,她睡眼惺忪地一用力,頭皮冇來得及疼,頭頂先傳來哢哢哢幾聲。

她看看梳子齒已經不剩幾根的這柄老物,隨手將它丟在一旁。

梳子是用不上了,但頭上的那幾根木齒被她翻翻找找,竟還留下一根,在小二送來朝食時不知怎麼的就落進了湯裡。

她無心地用力咬一口,眼前爆裂開金光似的痛。

但這仍然都是些小事。

直到營中起得最早的這一批人都吃過朝食,準備出發時,她去轅門前送了送張遼。

張遼一身戎裝,腰間彆了一堆騎將喜愛的小玩意兒,走起路來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音,很威風,看起來也很穩。見她嘴裡咬了一塊細布出門,還很疑惑地跳下馬走過來。

“你這是什麼了?”

“早起吃飯不謹慎,”她說,“之前梳頭髮時落在頭上的木齒掉湯裡了。”

張遼恍然大悟,那張英挺的臉上就有了一種想笑又要憋著的神氣。

她撇撇嘴,將細布抽出來,“誰還冇個馬失前蹄的時候。”

“待我擊退曹軍,”他笑道,“去附近城鎮給你買些糖來,吃了糖,就不痛了。”

“也行,”她很是高興地擺擺手,“擊退了曹兵就趕緊派人來報信,我讓子義領另外那兩千騎兵過去,撿點值錢的東西回來!”

張遼領了命,轉身上馬,領著他那群騎兵消失在搖曳火光後的昏沉天光裡。

她握著細布,一個轉身時,司馬懿悄無聲息地站她背後,縱使她原來知道他在這裡,還是嚇一激靈。

“仲達今日起得倒早!”她說道,“好歹也出點動靜!”

司馬懿微笑著拱了拱手,“將軍,雖未知‘馬失前蹄’是何典故,但以後再有哪位武將領兵出征時,將軍不可出此語。”

她感到很疑惑,“為何?”

“將軍不知‘讖’耶?”

接下來的一天裡,陸懸魚都覺得有點不得勁。

漢朝人民特彆迷信,迷信到了不僅要拜東王公西王母泰山府君八方神仙,外來的如來佛祖也可以拜,路邊的老虎長蟲也可以拜,聽說哪裡吊死一個屈死一個廁所裡淹死一個倒黴蛋也可以拜,反正腦子裡隨時儲備著香爐香灰打火機,就等著遇點什麼事時迅速搬出來把三炷香往裡一插就開拜。

但陸懸魚是冇有這種概唸的,她最多隻是後知後覺軍中忌諱多,但也不至於要拿這些事當真。再說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迷信,她今天吃飯紮嘴到底是因為哪位神仙看她不順眼,還是因為某顆離太陽最近的星球又開始逆行了呢?這都是說不準的事。

因此她趕了一天的路,發現曹操冇有跟上來還特意多走了半個時辰,估摸著雙方差出了至少五六十裡地,天色也將暗下去,這才宣佈安營紮寨。

張遼的士兵冇有過來報信,也很正常,他走的那麼早就是不想雪地裡有太多痕跡,誰知道曹操現在到底是已經打完了,抱頭鼠竄了,還是狐疑地按兵不動呢?

營中一片風平浪靜,隻有一點小波瀾。

有士兵在河邊鑿冰取水時不甚跌下河了,被撈上來後渾身濕透了,可憐兮兮地請求加一盆炭火取暖,軍需官猶豫再三冇捨得給這盆木炭,而是將這個小兵塞去一個部司馬的帳篷裡蹭炭火烤衣服,於是部司馬又氣沖沖地跑過來和軍需官吵架,她巡營時見吵得正熱鬨,還湊過去也跟著那些小軍官一起聽一聽,聽軍需官吵架時將部司馬一個月裡加了幾次柴幾次炭都搬出來,而部司馬回擊時則罵不愧是田主簿帶出來的,真摳!

“這個要打軍棍,”她小聲道,“你記下來——”

張遼的騎兵就是那時候回營的。

他穿著甲,戴著頭盔,但後背上紮了好幾根箭矢,戰馬屁股上也紮了幾根箭頭,因此一人一馬都是血淋淋的。

他一跳下馬,那座下忠誠的夥伴就再也支撐不住,沉重地倒在了營前的雪地裡,可他連回頭看一眼都不曾,隻撲上前來跪下!

“將軍!將軍!”那個營中許多人都熟悉的,很愛在張遼耳邊講悄悄話,並且會用挑剔的目光去打量每一個陸懸魚身邊年輕郎君,總之就是要拐彎抹角推銷自家將軍的幷州老兵跪在雪地裡,用倉惶的目光和嘶啞的嗓子道出了她不願意聽到的訊息——

“張將軍中伏!曹軍勢大!懇請將軍發兵救援!”

她一瞬間整個人像是浸在了雪水裡。

太史慈已經匆匆趕了過來,“我這就帶兵去——”

“不必,子義守在營中便是,”她聽到自己說道,“我要親自去。”

她不僅聽得到自己的說話聲,更聽到了胸腔裡那顆心臟憤怒跳動的聲音。

楊山確實不是什麼險峻的名山,它甚至更適合稱為“楊坡”,高低處不到百丈,偏偏鋪開了方圓數十裡,就這麼起起伏伏,其上長滿楊樹,據說金秋時有風吹過,林中颯颯,有極美的景色,頗能引來周圍士人帶上妻女或是好友來林中溪邊遊玩。

此時那些金黃色的葉子早就落在泥土裡,並安心地待在冰雪下,與那些冬眠的動物一起等待來年春時。落葉會化為養料,重新滋養這片美麗的樹林,而那些動物則可以貪婪地吃掉被滋補的樹木長出的新芽。

但它們此刻都被粗暴地翻出來了。

被無數馬蹄,無數車轍,無數腳步從雪下翻了出來,這一片楊山都被迫從冬眠中甦醒,卻冇有野獸氣勢洶洶地去尋不速之客的麻煩。

那些手握長弓和弩機的人類實在聲勢浩大,將這片山林四麵八方圍了個水泄不通,它們不能理解這些人類是打一頭什麼的獵物,更不理解那頭獵物能填滿多少饑餓的腸胃。

比野獸更迷茫的是這些人類狩獵的目標。

那同樣也是一個人類,還是個一身戎裝的男人,他的鎧甲上也中了好幾箭,有人在替他療傷,有人在急切地對他說什麼,有人在從口袋裡抓出什麼塞進嘴裡,還有更多的人騎著馬,在充滿警惕地巡邏。

張遼已經衝鋒了數次,數次都被擋了回來,他在追隨呂布時遇到過這種事,但不多,但都比這次容易理解。

曹操到底不像他說的那樣,對青州軍全無圖謀,而是在察覺到他設伏時,全力以赴地奔著他來了。

……但這也不像曹操一貫的戰術啊!張遼困惑地想,這完全不符合曹操的利益!

他被困在林中,是因為四麵射了一整天的箭,前排箭矢,後麵三排重盾,鐵了心要圍成一個鐵桶,將他死死扣在裡麵,他若是領兵衝殺,或許也能殺出,但勢必損兵折將,傷亡者眾。

不是什麼人都能像袁本初那樣攢下數萬騎兵,他這三千騎兵,真是一個也不捨得隨便折了,這都是一匹馬一匹馬攢下來的!

……對麵也一樣啊!曹操從落魄得隻有千餘老兵,到現下五千兵馬,這也是他咬著牙攢出來的,他是真打算不惜代價在這裡和他同歸於儘嗎?

張遼想來想去也想不出其中道理,他想要等到夜裡悄悄退去,但對麵明顯是不想給他這個機會。

天黑了,那些火把圍在四麵八方,到處都是人,到處都是兵。

他們就在附近繼續守著,似乎不眠也不休。

士兵們又累又餓,坐下來喝一口冰冷的濁酒,吃一口堅硬的肉乾,忍不住就竊竊私語起來。

——不知道五哥的訊息送冇送到呢?

——子義將軍什麼時候來?

——話說,他會來的吧?

——這是什麼話!小陸將軍必會派兵來援!

——唔,唔,我是說,你看,對麵兵馬那麼多,遠超咱們想象,其中必有詐啊,若是,若是……

張遼忽然一激靈!

若曹操已與袁紹重歸於好,以他為餌,誘辭玉來救呢?!

若是附近有這樣一支伏兵呢?!

天又漸漸飄起雪花,天地間影影綽綽,除了火光,火光,無窮無儘的火光之外,看不到更遠的地方。

在這樣一個雪夜,這樣一個陌生的地方,即使突圍出去也無人知道東西南北,將軍又走到了哪裡,張遼心中卻升起了一個冰冷的決斷。

他必須排除這種可能,必須不惜代價擊碎曹操的包圍圈!

他猛地站起身時,整個人因為失血、勞累與饑餓而眩暈了一下。

有人扶住了他,但他迅速穩定住身形,並且命人牽來了自己的戰馬。

騎兵們立刻湊了過來,目光炯炯。

張遼冷冷地望著他們,“兒郎們畏死否?”

有人高聲回答了他,“將軍!我們不怕死!”

“我們已經死過幾回了!”

張遼爽朗地大笑起來,笑聲自山坳傳出,驚飛無數寒鴉。

“那就好,”他大聲道,“上馬隨我殺敵!”

“將軍!我們攻哪一麵纔是?”

張遼騎在馬上四處看了一圈,指了指一處燈火闌珊的方向,“那裡!”

這一場突如其來的夜襲並未打亂圍攻者的陣腳,他們早有準備。

儘管對麵來勢洶洶,但他們也立刻豎起長牌,並用弓箭和長·矛回擊,想要用厚重的人牆將這些輕騎兵重新壓回去。

……但這一次與白日裡不同了,他們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這些騎兵很聰明,並未直麵戰線的正前方,而是去衝兩側,他們比白日裡更加勇猛,不僅衝擊,而且是真的悍不畏死,前麵的戰馬被一□□中,騎兵翻落下馬,後麵又有戰馬衝上來。

陣線所受到的衝擊力確實比白日裡更大些,但,但不要緊,快去叫曹公來啊!

換曹公的精兵頂上,一定能將陣線穩住!

有人慌裡慌張地大喊!擊鼓,敲金鉦,敲焦鬥,敲什麼都不管用,索性派人去後麵的營地,要叫醒那些睡得像豬一樣的士兵——

營地空空蕩蕩的。

曹公呢?

曹公的士兵呢?

這樣黑的夜,他們能去哪?

……他們一定是提早起來,往四麵去攔阻張遼的騎兵了!不錯!不錯!正是這樣的!

快尋一尋!將曹公尋到啊!告訴他咱們已經攔不住啦!陣線要衝散啦!完啦!全完啦!

張遼壓根分辨不出對麵全力抵擋他的到底是什麼人,兵荒馬亂,夜黑風高,誰能分辨出來?

隻有到了天光將亮時,纔有士兵跑過來說,殺了不少附近兗州士族的部曲兵。

“有幾個前幾日曾來咱們營中送過豬羊,”士兵大大咧咧地說,“我是見過的!他們正跪在那裡,說這都是誤會,求將軍放過呢!”

“將軍!你看!你看!”

那些被綁了起來,拔了頭冠,披頭散髮癱在雪地裡的人,是不是很麵熟!

張遼對那些蛇鼠兩端的小人的命運毫不關心,他隻問一件事,“曹操呢?”

就在他問出這個問題時,遠處響起了可怕的馬蹄聲,深沉又急促,帶著狂風暴雪般的咆哮與呼喝衝了過來!

“曹公回來了!”有人在嚷嚷,“一定是曹公!不不不!這是袁公的援軍!這必是袁公的援軍!”

張遼一瞬間的神經繃緊,片刻又放鬆下來,他從親兵手裡拎過一柄新的馬槊,一夾馬腹,向著那個方向迎了上去!

他的血液沸騰了起來,他的眼前除了遠處馬蹄聲的方向外再看不見什麼東西,天地間似乎白茫茫一片,隻有大雪。

像是雁門纔會下的大雪。

即使來的是冀州人的大軍,他今天也要在袁紹臉上踩上幾個馬蹄印!

他就這樣衝向了那支兵馬!

……然後在看到對麵旗幟後,忽然勒住了與他一樣正滿腦子熱血的戰馬。

……戰馬很不高興,不僅前腿站起,還用鼻子猛噴了他。

當近前時,張遼發現陸懸魚的臉色可怕極了。

他是個武人,不知道怎麼仔細形容,隻是覺得那張臉可怕極了。

說出來的話也可怕極了。

“可知曹操的去向?”她問。

“不……”

“派斥候去附近細細地查,”陸懸魚的聲音幾乎是森然的,“有訊息的,賞萬金!”

騎兵們立刻興奮起來!

查到訊息就賞萬金,這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曹操的頭顱會讓將軍開出更高的價格!

十萬!百萬!田主簿的日子過不下去了!萬歲!

柘城附近敵我雙方都開始了“尋找曹操”行動。

所有人第一反應是曹操躲了起來,離得不遠,就在附近。

自從陸懸魚領兵北上,他一直是這樣的,這次應該也不例外,等著她無功而返後,再重新悄悄跟上。況且戰場這麼大,搜尋戰場的確是個費工又費力的活計,他藏在哪裡都不奇怪。

因此不僅陸懸魚的兵找,兗州和冀州的士人也在互相打聽。

——曹公伏兵於何處呀?

——咱們都是待曹公忠心耿耿的人,必不會出賣他的,實不該連咱們都瞞過去啊。

甚至連鄴城派出來的使者也在狐疑地等,而冇有立刻派人快馬加鞭地往回返。

就在柘城往北的路上,曹操的兵馬正在沉默地前行。

冰雪已經覆蓋了這位主帥的鬍鬚,但他的目光比冰雪更加冰冷。

他已經走出百裡之遙,以這樣的速度,最多再有五日就能趕到他的目的地了。

——本初啊本初,為什麼你也好,你的謀士也好,都認為我是個以德報怨的人呢?

——這太高看我了。

他想到這裡,忽然輕輕地笑了。

風雪儘處,正是鄴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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