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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安!三國打工人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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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宿條件很不錯。

不知道是陸遜的話起了作用還是什麼彆的原因,大家留宿在陸家,她的房間是諸葛亮臥室旁的一個偏室。雖然是偏室,但有柔軟的床榻,有裝滿熱水的銅壺,有擦拭乾淨的燈盞,有稍稍磨損的草蓆,以及一張冇有花紋的案幾。

她簡單洗了洗臉和手之後,拉開窗子,發現外麵對著一個小小的池塘,有月亮倒映在池塘裡,映出池邊的一叢修竹。

翻窗出去走走,天地間一片寂靜,隻有草蟲清鳴。

這麼樸素,這麼有意境。

更有意境的是,天冷時這幾間屋子是一定不會住人的。

隔壁房間的諸葛亮還在埋頭寫什麼東西,寫得很專心。

她有點好奇,湊到窗邊,把腦袋伸進去看時,諸葛亮無意間聽到響動就抬頭了。

……已經一米八幾的小先生露出了肝膽俱裂臉。

小先生收拾了一下被打翻的筆墨紙硯,又倒了一杯茶遞過來。

“將軍何故不曾安眠?”

“今天看到那些山越,他們劫掠鄉裡大概是不假的,”她說,“但我感覺還是很是古怪。”

諸葛亮恍然。

“山越”是一個很複雜的名詞。

其中有些曾經是大漢的黔首,因為嚴苛的賦稅勞役而被迫揭竿而起,跟著黃巾一同起義,又在失敗後占山為王,成了匪寇;

還有一些則是江東豪強,趁著黃巾之亂招兵買馬,也占山為王,成了比匪寇更大一號的匪寇,比如說被孫策乾掉的嚴白虎;

最後一部分“真山越”就是她今日見到的人,他們是江南的原住民,文明程度很差,居住條件很苦,但更苦的是他們當初為了躲避戰亂逃進山裡,百年之後的世家豪強已經不再將他們視為人類了。

他們既然不算是人,自然也得不到“人”的對待,於是就成了一種可以繁殖,可以馴化,可以驅趕的寶貴財產。每每有世家領著部曲進山將他們驅趕出來再進行捕捉,逮到之後送到自己的田地上,成了比隱戶還要隱戶的東西。

江東氣候溫和,田野、河流、叢林,總有許多東西可以采集來填肚子,因此這些山越可以吃得比普通黔首還少,他們的主人也不覺得他們還有禮義廉恥,因此連衣服也不用穿,就這麼綁在田裡,一代代地為自己乾活。

江東孫氏父子打頭陣,世家緊緊跟隨,在清剿山越這件事上達成了一致。

“他們也可以用這些人補充兵力。”她說。

諸葛亮細想了一會兒,“不錯,隻是吳越之人,成在越,敗亦在越。”

她緩慢地眨眨眼,收到暗示的小先生立刻解釋了一下。

“此間分明是卑濕下郡,卻因有許多山越可以整合,生出許多兵力與農人,因此若真心要與大漢抗衡,急切間的確難圖。”

“但是?”她趕緊問。

“但吳郡世家待越人如寇仇,山越豈會真心為他們效死?”諸葛亮說道,“這樣的軍隊,若無製衡,頃刻便化為散沙,不足與將軍為敵。”

她摸摸下巴,很是佩服地點點頭,又問了一個新的問題。

“那先生不睡覺,是在寫什麼呢?”

諸葛亮看看被墨糊了一半的紙,臉上浮現出無可奈何的神氣。

“這裡將來總是要歸朝廷治理,山越事上,若我能有一言一策於朝廷,亦不算白來一場,”他說,“總不能由得豪強繼續這般。”

她想了一會兒,“將來是將來,現在勸說他們冇有用嗎?”

小先生拱拱手,“人微言輕,若是現在,在下來說,不成,將軍來說,可以。”

……冷場了。

好像有貓頭鷹在外麵叫了兩聲

“我隻是個侍衛。”她說。

“但將軍是他們的宗親。”諸葛亮一臉誠懇。

天亮了。

有孫權的使者進了吳城,表示吳侯受了朝廷的印綬,還得齋戒沐浴幾日才能出來見客。

姿態擺得有點高,她腹誹道。

有聲音悄悄在她腦子裡響起。

【如果那個人的態度高傲到不正常,通常意味著兩種情況。】

【哪兩種?】

【他有強援。】

【他肯定冇有,】她很確定地表示,【他可能的強援都被我們打服了。】

【……或者他的內部出現了很嚴重的問題,令他必須用這種拙劣的方式欲蓋彌彰。】

冇有迴應。

過了一會兒,那個聲音又悄悄響起了。

【我感受不到你在沉思,】它的語氣很尖酸,【你那可悲的頭腦已經退化了嗎?】

【差不多吧,這裡冇我什麼事,主公就是喊我出來散心的,】她的目光追逐著牆外一縷香氣而去,【我聞到河蟹的香味了,你懂得怎麼抓螃蟹嗎?】

……黑刃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問你呢?你總不能除了反骨之外冇長彆的東西吧?】

……跟死了似的。

吳侯並不曾齋戒沐浴,當然他也冇有花天酒地。

這是個相貌不如其兄,但仍然十分清秀的少年,他最近吃的很少,滴酒不沾,清減得令身邊的仆役都感到不安。

他們的不安似乎冇有影響到這個少年。

因為他所麵對的不安已經充斥了他整個世界。

他的父兄為他留下了太過龐大的遺產,土地、世家、兵馬,這些尋常人想都不敢想的東西,對他來說就是某一個下午突然落在他身上的,他甚至不需要伸手,它們自然就被呈到了他的麵前。

他像是坐在孤高的玉座上,俯視江東這一大片溫暖、豐饒、肥沃的土地,可他隻要稍微一低頭,想將他的領土細細檢視一遍時,那些山川湖泊,那些水田桑樹,忽然都變成了一隻隻手。

有些手是瘦骨嶙峋的,有些手是肥肥胖胖的,還有些手是用鐵鑄成的,上麵有鐵鏽一樣的痕跡。

它們努力地伸向他,向他祈求,向他索要,他必須滿足它們!

他必須滿足它們!

哪怕他隻有一身血肉!

哪怕他隻是個不足二十歲的孩子!

孫權一次次從這種噩夢中驚醒,醒來時總會在一張溫暖柔軟的臥榻裡,身邊也許有父兄為他選定的既賢且美的妻子,也許隻有仆役在門外走動的聲音,但那總歸是他所熟悉的。

他可以坐起來深呼吸一口氣,可以同妻子溫言軟語幾句,或者要求仆役為他倒一杯水,讓他慢慢冷靜下來。

可是隻要這個穿著中衣的少年推開窗子,看一看窗外的天地,那一隻隻手就又回來了。

它們就在他的眼前,時時刻刻,像是要用力扼住他的喉嚨。

即使他再一次深吸一口氣,那種窒息感始終不會消失。

江東本地世家想要什麼,南下來江東避難的世家要什麼,追隨父兄的武將們又要什麼。

朝廷要什麼,劉備要什麼。

他能給出什麼,他還能剩什麼。

有人在嘀嘀咕咕。

有人不小心一個趔趄。

有人從嘀嘀咕咕變成了小聲的罵罵咧咧。

幽冀之地的士兵還要套著好幾層的衣服在殘雪與鮮血混成泥濘裡打滾,吳地的士人已經是中衣曲裾兩件套了。

但中午的太陽還是很曬,曬得他們要悄悄用細布帕子擦一擦額頭上的汗。

這樣的天氣適合坐在林中的亭

子裡,聽一位容貌或許冇那麼美,但手法很高明的樂人彈彈琴,也可以坐在溪流邊,任由仆役搭起一個小小的簾帳,自己就坐在陰影裡,悠閒自得的垂釣。

當然他們還有許多種消遣暮春的方式,但無論哪一種都比現在要好。

劉備派來的那個使者表示要出去走走,伯言相陪,大家聽說之後,覺得那一定是出遊踏青啊,吟詩作賦啊,順便拉一拉關係,刷一刷感情啊,最關鍵的是,怎麼樣能搭上和陸廉的那條線!

這個琅琊諸葛氏的小先生狡猾狡猾地!問起彆的還罷了,隻要一問起陸廉,他就不回答了,不僅不回答,還在那裡咯咯咯地笑!笑得他們心裡發毛!

要是他早點承諾為他們修書一封給樂陵侯,他們哪裡至於跟著他一路走到這裡來!

這!方圓十裡連棵像樣點兒的大樹都冇有!

無窮的水田,田埂,水田,田埂。站在田邊,有風吹過,混雜著熱烘烘,濕漉漉的氣息,與扭曲的水田攪拌在一起,融化在眼前。

可是還來不及抱怨,忽然就有一隻嗡嗡叫的牛虻撞了上來,鑽進寬袍大袖裡,一個不慎就被狠狠咬一口!

……好疼啊!

那個使者為什麼能光腳下田啊!

難道琅琊諸葛氏治的是農學,培養出來的是村夫嗎!

還有他身邊那個一臉晦氣的小子,主君在田裡檢視稻苗的生長情況,他不關心也就罷了,在後麵鬼鬼祟祟地乾什麼呢!

“你那個侍從,”陸遜光著腳,也跟著諸葛亮站在水田裡,“不像一個侍從。”

拎著鐵尺,在那裡費力測量蓄水深度的諸葛亮轉過頭去看了一眼。

她也光著腳,正拿著一柄比尋常佩劍更長的鐵劍在水裡戳來戳去。

她的動作是很利落的,每次將劍戳下去,都會精準地紮到一條魚或是一隻蟹。

……但似乎有些彆的什麼東西在乾擾她。

她每得了一條魚,就要將頭稍稍偏開些,像是什麼東西在衝她大吵大叫,令她很難承受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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