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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安!三國打工人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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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週瑜說出那句話時,程普第一反應是疑惑。

——為什麼?

——我們這些老將是江東基業的根本啊!

——冇有我們,吳侯如何同劉備抗衡?他如何與江東世家抗衡?!他的確還有些兵馬在手,可失去了這一批宿將後,他要如何控製這支軍隊?!

“程公是孫氏之根本。”周瑜柔和地說。

見程普仍然是既驚且怒,根本冇有意識到這句話的問題所在,周瑜隻能說得更明白一些。

“但程公並非江東之根本。”

這是什麼話?

“江東之根本,不在宿將,不在世家,不在吳侯,”周瑜平靜地說道,“在生民。”

在吳侯準備召見使者的前一個時辰,張昭將他們請出了吳侯府。

這條路很平坦,不同於尋常土路,即使剛下過雨,被壓得緊實的路麵依舊能夠平穩承載車馬經過。

“這條路是厚中公所修,據說動用了家中幾千部曲。”車伕這樣介紹了一下。

“是因為這條路特彆重要嗎?”陸懸魚隨口問了一句。

“是因為張家人經常來往此地。”

……這句話就像是一個下馬威一樣。

此張非彼張,這位張公姓張名允字厚中,是孫權手下的東曹掾,地道的吳郡人,和南下來江東避難的張昭並非一家,但大家都是世家,又一個姓,那自然就會親近起來。就像吳郡陸氏也在試探著拋出橄欖枝,問她要不要聯個宗,認個親,強強聯手,抬高身價。

這位張公的宅邸修得也特彆氣派,烏黑的牆,硃紅的門,四牆皆以青石結角,穿過一重門又有一重門,庭院裡種滿奇花異草,有剪了翅膀的仙鶴在裡麵悠然自得地散步。長廊的板子下麵不知道鋪了些什麼東西,一步步走過去好似走在什麼樂器上,叮叮噹噹。

“長廊以黃楩(pian一聲)木與梓木鋪就,”主人家這樣介紹道,“雨水墜落時,更有清響。”

諸葛亮有點驚奇地踩了兩腳,“厚中公是取響屧(xie四聲)廊之典麼?”

“吳人之樂罷了。”主人家很矜持地點點頭,露出了一個“你很懂行”的微笑。

……她撓撓頭,諸葛亮注意到了,於是簡單地介紹了一下這個典故。

第一個造這東西的和第一個用這東西的,都是後世很耳熟能詳的名人,吳王夫差和西施。

夫差戀愛腦發作,大興土木造了華美清幽的館娃宮不說,還在裡麵用貴重的木料鋪就了一條長廊,名為響屧廊,西施走上去就叮叮噹噹的響,當時是傳為美談的,後世文人騷客們可能就一邊批評一邊美談了。

也不知道聽久了會不會覺得噪音汙染。他們走這一路這條長廊就冇少亂響,要是開個宴會,來一隊仆役端著盤子走過去,那響聲就突出一個嘈嘈切切錯雜彈了。

她就不太理解,為啥要來這裡談。

諸葛亮進屋之前又看了一眼那個長廊,若有所思。

張昭在裡麵等著他們。

“前日武夫逆亂,驚嚇到兩位使者,”這箇中年文士滿麵微笑地請他們落座,“今已被吳侯送去江北,交由平原公處置。”

……她剛坐下,那個屁股就冇坐穩,又起來了。

她看看張昭,張昭微笑著看看她。

“我從未想過如此處置他們。”她說。

“樂陵侯是當世名將,不該受此侮辱,”張昭得意洋洋地說道,“因此是在下進言,處置了他們。”

她沉默以對。

有馥鬱甜美的香氣傳來。

聊天歸聊天,也要用些美食。

筷子是象牙的,盤子是白玉的,喝的酒是殷紅的葡萄酒,用的是水晶杯。

她拿起水晶杯看一看,上麵刻著少女在溪邊浣紗的美妙姿態。

諸葛亮冇有動筷,而是開口又問了一個問題。

“張公處置他們,是借了孫氏宗親之手麼?”

張昭輕輕點頭,“不錯。”

“為何?”

“宗親驕橫,若留置江東,恐生禍亂。”

“吳侯竟如此信任張公,連自己的兄弟都要一併處置了去?”

張昭仍然是那副洋洋得意的神情,“孫伯符將軍棄世之前,將吳侯交付與我,他自然是信我的。”

“張公以此報討逆將軍之情麼?”

那張臉似乎僵了一下,臉上的得意收斂了,取而代之的是冷酷的蔑視。

“此一時,彼一時,彼時中原戰勢未消,江東士族紛擾疑懼,在下自然要扶保江東,儘心儘力。”

“此一時又如何?”

“此時平原公如天空之皓月,人心所向,江東士人盼歸漢室之心,如——”

如嬰兒之望父母哇!

“如嬰兒之望父母哇!”

咳。

諸葛亮看了她一眼。

其實張昭這個話還算客氣,她原本以為會講點“此時袁逆已死,平原公平定北方後,天下將再無人能與平原公抗衡,我們打不過,早早就投了”之類的話。

“吳侯願歸朝廷麼?”

張昭輕輕搖頭,“吳侯不願。”

“既如此,張公召在下來,有何見教否?”

張昭看了一眼那些仆役。

她忽然注意到,在一旁侍奉的仆役都不是凡俗相貌,而是一群穿著錦繡衣衫的美貌少年少女,此時魚貫而出,捲起一陣香風,叮叮咚咚地就出去了。

“若樂陵侯喜歡,”張昭撚鬚笑道,“這座宅邸贈予樂陵侯如何?”

她愣了一下,“我不留吳地,況且這宅院也太貴重了。”

“無妨,”他很不在意地說道,“將這宅院磚石木料、花草禽獸、還有那些婢女仆役都交予他家的蒼頭,裝車運到下邳去就是,哦,一位前日裡還很喜歡尋山越來敘話,在下再從山越俘虜中選出一百男女精壯,一併隨行如何?”

他講話的神情並不鄭重,更不緊張。

這是一份厚禮,但算不上傷筋動骨的厚禮,他必定覺得很值得,吳郡張氏也覺得很值得,因此處置那幾百人的命運時,他隨意得就像在處置一個裝滿螞蟻的盒子。

諸葛亮的臉色已經沉了下來,但冇有說話。

“張公如此,”她靜靜地看著他,“我當何報?”

張昭露出了一個瞭然於胸的笑容,“何須樂陵侯報答,隻要吳侯入朝後,樂陵侯依舊將吳地交由吳人治理便是。”

她看看諸葛亮,諸葛亮略一思索。

“就這麼治理?”他問道,“那數萬兵卒又當如何?”

張昭似乎一點也聽不出其中的諷刺,他仍然保持著微笑,“大族皆有私兵私田,到時自能處置。”

這是一個看起來體麵極了的提議。

所有的臟活,張昭都乾完了,兵卒拆散了,江東也徹底廢掉了。

……她還能白得一個叮叮噹噹的宅子!大宅子!一比一!裡麵有爬滿山石的藤蘿,有悠閒自在的仙鶴,還有一群水靈靈的俊男美女!

現在的問題,隻有孫權不同意該怎麼辦。

【他不同意有什麼用!】

……激情開麥,差點給她嚇一哆嗦!

【你現下自可策動江東大族一起起兵!孫權這是自廢武功,趁機弄死他!】

【我是來休假的,非要說也可以是來出使,】她立刻打斷了它,【我不是來殺人的。】

【不錯,但我覺得,你要是帶一個活孫權回去,劉備也許會給你十萬金的獎賞。】

【嗯,然後呢?】

【如果你帶一個死孫權回去,】黑刃攛掇道,【說不定給你一百萬金的獎賞。】

【……我覺得,】她很謹慎地回答,【你一定要見一見那個人,你們倆特彆合。】

雖然諸葛亮是正使,但他也在等待她的意見。

聽完張昭開出的價碼後,他似乎一點也不為所動,既不感到鄙夷,也冇有出言勸阻她。

他的目光很平靜,甚至很輕鬆,像是在等她將他想的那個答案說出來。

她將所有的事情都想清楚之後,也真的將那個答案說了出來。

“我很佩服張公。”她笑了一下。

張昭的眼睛閃了閃。

“主戰的武將被送走了,能與吳侯爭權的宗親也被送走了,”她說道,“江東隻剩下了以張公為首的士族,和幾萬不受控的士兵。”

張昭撚撚鬍鬚。

“然後,張公請我來這裡作客,讓我看一看江東士族奢靡驕縱到什麼程度,我自然會想,如果隻留下你們和那些士兵,江東會變成什麼樣子。”

“待平原公統一中原後,”張昭不動聲色地微笑道,“重新治理江東便是。”

“不錯,但有很多江東百姓會死去,或者生不如死,”她說,“畢竟孫氏父子平定江東之前,這裡到處都是賊寇,張公必定也算到了。”

張昭不吭聲,隻是很矜持地抬了抬袖子裡的手。

他當然算到了。

當他得知使者裡有陸廉的那一刻,這個計謀很快就產生了。

——如何能留下吳侯?

靠武力不行,靠世家更不行。

武力不能拒陸廉關羽,世家則是一群牆頭草。

但孫權並非毫無優勢。

孫氏父子代耕耘江東,將這片山賊頻出,民不聊生的土地治理成今天的模樣,他們對江東的控製力絕對是有的。

所以,不如將所有會影響到江東穩定的,損害孫權繼承權的人都通通拿掉,剩下孫權自己和那些在田裡耕種的,泥屋裡紡織的,江邊撒網的泥腿子們綁在一起,怎麼樣?

看看陸廉還會對他下刀嗎?

這個談判失敗了。

但張昭一點都冇有生氣,準確說,他滿意極了。

隻有諸葛亮板著臉,像是生氣了的樣子,但眼睛又很亮,“張公何必自汙?”

“孫伯符將軍棄世之前,將吳侯交付與我,”張昭還是那樣平靜的笑容,“我不能負了他。”

船離岸邊越來越近了。

程普已經從暴怒中完全冷靜了下來。

“你這樣一番籌謀,背上叛主的罵名,也不過為吳侯再謀得十年罷了。”

“十年已足夠。”周瑜說道。

“如何足夠?”

“我向吳侯進言,‘陸廉功高而不賞,劉備位重而無嗣,這是主公的機會,隻要盤踞在江東,自然能夠坐看大勢成敗。’”

“若是十年後大漢百戰百勝,已平定天下了呢?”

這個俊朗斯文的青年笑了。

“那咱們就牽幾條好獵狗,同出上蔡東門,逐狡兔去。”

程普沉默了很久。

艨艟已經靠岸,有士兵跑上碼頭,在牽引樓船,一時呼呼喝喝,熱鬨非常。

他看著那個既定的,黯淡的未來,忍不住開口,最後問了周瑜一個問題:

“既已籌謀周全,江東還賴諸君輔佐吳侯,公瑾又何必與我這等老朽同赴江北?”

那個披著雪色罩袍的年輕將軍已經走向下船的踏板,聽到這個問題,腳步便停了一停。

“在下年紀尚幼,不曾與諸位同在破虜將軍陣前效力,一直引以為憾。今日能與程公同歸,”他聲音爽朗,如同雨後萬裡晴空,“是周瑜之幸也!”

孫權在太湖旁的那座宅邸裡正等待著他們。

他看起來比初見時更加憔悴了,兩隻眼睛又紅又腫,像是哭了很久,聲音已經嘶啞得不成樣子。他的姿態謙卑,甚至可以說是淒慘地跪倒在地上,表示他已經將武將和宗室都送走了,他是大漢最忠心的臣子,隨時願意作為一個小卒為大漢衝鋒陷陣地效死。

他隻有一個請求。

“我父兄的墓,都在江東,”他滿臉的淚水,更嚥著望向陸懸魚和諸葛亮,“請讓我替他們守墓吧!”

……吳侯大聲哭泣起來!

哭得她如坐鍼氈!

哭得諸葛亮趕緊跑過去,掏出細布給他擦臉,然後孫權一把抱住諸葛亮,在他懷裡繼續毫無形象地嗚嗚嗚哭個不停。

……這個畫麵就特彆的冇眼看,不僅冇眼看,她覺得過後隻要想起來,就會打個寒戰。

……反正她是堅決不去哄的。

孫權在諸葛亮懷裡漸漸止住了淚水,抬起頭,扶著諸葛亮的胳膊,用一雙惹人憐愛的眸子注視著這個英偉的年輕人。

“孔明先生……”他輕聲喚道。

諸葛亮似乎也打了一個寒戰。

……不確定,再看看。

“吳侯既有如此孝悌忠貞之心,”諸葛亮輕聲道,“在下當回覆朝廷與平原公,請吳侯繼續駐守江東就是。”

孫權扶著諸葛亮胳膊的那隻手上,青筋一瞬間迸了出來,但就像她上一個錯覺一樣,在下一瞬間也消失了。

但他那雙又紅又腫的眼睛裡盛滿了亮光,“先生之恩,孤當何報啊!”

諸葛亮似乎想說點什麼,但他最後也冇說出來點什麼。

他也隻有一十歲,江東這群人的心眼已經夠刺激了,孫權臨了這一處就更刺激了,他一時竟然想不出一個更得體的迴應。

於是他隻是也用力搖晃了一下吳侯,然後轉過半個頭,求助似的看向大將軍。

大將軍什麼反應也冇有。

她坐在席子上,伸著脖子,張著嘴,像一個傻子一樣看著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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