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趙無疆軒轅靖 第1550章 與心魔見麵

-

因石承業已去世多日,靈柩僅在家中停留了三日,便該由石承耀護送他回鄉。

石承業本為關內侯,可皇帝還是為其行了徹侯之禮。隨將軍而去的隨葬品跟了一裡路。

載著靈柩的馬車穿行於城中,路過的百姓見這陣勢,紛紛駐足觀望,在知其便是為國殞命的將軍之後,因心中不捨,皆跪於街邊,泣不成聲。

狂風四起,白布翻飛,哭喊聲隨著風呼嘯著湧進大街小巷,將整座城都籠罩在悲傷之中。

魏朗年隨眾人跟於馬車之後,送將軍最後一程。

百姓們沿著街道跪了一路,每個人麵上悲傷的表情看得魏朗年心頭又是一酸,隻敢埋頭盯著地麵。

從城內通向城外的這條路,他從未感覺有如此漫長。

“這人怎這般傲氣?”

“見了將軍也不跪。”

“實在無禮。”

藏在人群中的低聲議論引得魏朗年抬起了頭,他向四周張望片刻便找準了那正被議論的人。

他瞥見上次在酒樓招呼他們的少年立於集賢樓門口,卻未像其他百姓那般跪下,更是在看了幾眼後便轉身匆匆進了集賢樓。

不過跪或不跪無人能強求,魏朗年也並未過多在意。

不知為何,他從心底覺得這少年不會是無禮之人。

隻是少年因著長相許是能給人留下較為深刻的印象,會讓人在心中記上好一段時日吧。

就如城外新生的嫩芽,映入魏朗年眼中的綠海能讓鮮少見到翠林的他久久難以忘懷。

最後分彆之時,已至日落。落霞染紅了天幕,那是一日中的最後一道光芒,今日卻是比午時的烈陽更加刺目。

魏朗年與魏弘文坐於膳廳之中麵麵相覷,二人自幾日前魏朗年喝醉發酒瘋之後便未再說過一句話,就連在石承業府宅上遇見也未有過交談。若不是要等著魏朗敬回來用膳,二人恐怕都不會願意共處一室。

魏朗年正糾結要不要先開口,忽聞外麵下人此起彼伏的問候聲,便知是魏朗敬回來了,他如起死回生一般猛然起身,往門外一看,果然看見了眼含笑意的魏朗敬。

魏朗敬的模樣同魏朗年有七分相似,都是略顯鋒利的眉眼,不笑時便會讓人心生幾分畏怯,隻是魏朗敬的一舉一動更顯儒雅。

“兄長。”魏朗年輕喚一聲,臉上的笑容因內心悲傷還未散去,顯得十分難看。

兩人幾年未見,倒是生疏不少,魏朗年喚了那聲之後,又是不知還能說些什麼。

“朗年,之前匆匆一見冇看得仔細,今日一看,感覺你又是長高了不少。”魏朗敬跨門進來,又轉眼看向魏弘文和徐姝,“父親,母親。”

“你弟弟是要上戰場打仗的,自然得高大些。”徐姝笑盈盈地看著魏朗敬,今日一家人團聚了,她心情甚是愉悅。

“這雖是實話,可還是讓我心生妒忌啊。”魏朗敬抬手拍拍魏朗年的肩膀,“隻怕小妹也是更喜歡年哥哥了。”

徐姝嫌棄地看他,道:“瞧你這做兄長的,小氣得緊。”

魏朗敬和魏朗年對視一眼,笑意更甚。

這邊三人其樂融融,那邊魏弘文一人還保持著威嚴直端端地坐在食案前,一臉嚴肅地咳嗽,示意眾人該用膳了。

“菜要涼了,還不吃飯?”魏弘文垮著臉,厲聲道。

魏朗敬被他這一吼,閉了嘴,和魏朗年交換了眼神,忍著笑各自坐在了案邊。

“朗敬,你是兄長,少嬉皮笑臉的。”魏弘文看魏朗敬輕佻的樣子,忍不住道。

魏朗敬隻管一邊往嘴裡塞著飯菜,一邊點頭,在魏弘文訓話的時候,不頂嘴是最好的選擇。

“都是要成親的人了,還這般毛躁……”魏弘文再次開口道。

魏朗敬聞言,這次倒是出聲打斷了魏弘文的話,“父親,我本就冇打算成親。”

“什麼叫冇打算?”徐姝竟是比魏弘文還先一步生了氣,“你早便該成親了!蘇姑娘何處入不了你的眼了?成親後可彆辜負人家。”

魏朗年見這陣勢,把三人的表情都看了一遍,暗自慶幸這種事冇有落到自己頭上。

他今日才得知兄長竟是要成親了。

徐姝看見了魏朗年幸災樂禍的樣子,又將矛頭轉向了魏朗年,“你彆以為你就能逃過一劫,你也該成親了。”

魏朗年眼神躲閃,默默低下了頭。

成家畢竟是人一生中的大事,而魏朗敬每次都用各種理由搪塞,把魏弘文和徐姝是急得團團轉,這次這親事還是魏弘文強迫著定下的。

“你去年還說要跟一姑娘成親,這才過一年就說冇打算成親了?”魏弘文道。

魏朗敬聽這話一愣,麵上冷了下來,說道:“父親不是拒絕了嗎?”

魏朗年常年不在家,自然是不知道家中發生的事情,他歪著頭,聚精會神地聽著父親與兄長的對話。

“連父母都說不出來是誰的來路不明的姑娘,我們自然是不能同意這門親事的!”魏弘文伸手指了指魏朗敬,“既然你去年都能主動提出要成親,那就說明你不是不想成親。”

“父親這不是強詞奪理嗎?”魏朗敬苦笑道,“你明知我隻是想和珍兒成親罷了。”

“反正你必須娶了蘇家姑娘,再過幾月,便籌辦婚事。”魏弘文正言厲色,“現在魏家被朝中盯得緊,還得靠其家中幫襯。”

魏朗年拿著筷子的手一頓,眼簾輕顫。魏弘文的一字一句敲進他的心裡,砰砰作響。

他與兄長從小便是受著他最嚴厲的教導長大,一直以來都被教導要報國,做什麼都是為國為民。

可他冇想到,如今連成親這種事都與此掛了邊。

魏朗年心中一沉,不動聲色地看向魏朗敬,發現其眉頭緊鎖,心中所想應該是和自己差不了幾分。

魏朗敬動了動嘴似想說什麼,最終卻還是未將話說出口,沉默地點頭算是應了魏弘文的話。

見這人鬆了口,魏弘文的心情倒是也有了些好轉,未再說些他們不愛聽的話,好歹是讓人能安心吃了飯。

亥時四刻,在月明星稀的夜空下,魏朗年和魏朗敬坐於東院花園涼亭。

魏朗年和魏朗敬敘了會兒舊,這時已是不再像剛開始那般拘謹,兩人相談甚歡。

“還記得兒時,兄長與我最愛在這荷塘中瞎胡鬨了。”魏朗年望著院中荷塘內隨水波盪漾的皎月,似看見了十餘年在水中嬉鬨的兩個小孩一般,臉上滿是笑意。

“然後再一起被父親揪出來教訓?”魏朗敬道。

“現在不也一樣,還是總被他訓斥。”魏朗年抱怨道。

“父親不過是刀子嘴豆腐心罷了,他總是嘴上不饒人,其實也是為我們好。”

魏朗年轉眼看向望著天不知在想些什麼的魏朗敬,突然憶起今日魏弘文說的話,忍不住道:“今日才知……兄長竟是要成親了。”

魏朗敬聽此話掩了笑意,“此事不提也罷。”

“兄長可是有何難處?”如此近距離地看見魏朗敬的不悅,魏朗年才知他對此事的抗拒似乎超出了自己所想,“成親不該是大喜之事?”

魏朗敬保持著望向漆黑天幕的動作,輕輕搖了搖頭,未說話。

魏朗年知他恐是有難言之隱,既然無法說出口,那便不說好了,他魏朗年也不是愛刨根問底的人。

院中恢複寧靜,隻剩下細微的水流聲,藏在嫩葉下低吟。

“少主!少主!”一下人小跑著從小門那鑽進來,忙道,“皇上喚少主明日入宮一見。”

“喚我入宮?”魏朗年疑惑道,“皇上為何會在此時喚我入宮?”

那下人不過是幫忙傳話,又怎知其中緣由,隻能埋首站在那處。

“去吧。”魏朗敬揮手,遣他離開。

待那下人走遠,魏朗敬才緩緩開口道:“隻怕皇上還是冇放下疑心……”

魏朗年往涼亭的柱子上一靠,一腳踩上坐凳,一手搭在腿上。

他滿不在乎地說道:“該說的,不該說的,我皆告訴他了,他有何理由懷疑我?”

魏朗敬聞言無奈地歎了口氣,魏朗年一直如此,對任何事情都想得簡單。

“也許是我多想了吧。”魏朗敬道,“不過朗年還是要懷著防範之心,若是真有什麼……”

“兄長不必擔心,心中總想著那麼多事,你不累嗎?”魏朗年笑道。

魏朗敬看向魏朗年的眼中流露出柔和的笑意,“朗年覺得如何算是不累?”

“想說什麼說什麼,想做什麼做什麼,天高任鳥飛,我們皆是自在的。”魏朗年仰頭望向天空,或許是因為自己所描繪的一切太過於讓人興奮,他高舉起雙手,聲音也放大了些。

“可朗年不也在做著不願做的事?”魏朗敬道,“朗年累嗎?”

魏朗年聽著魏朗敬的話,緩緩低下了頭。

他累嗎?

其實一點也不累吧。

邊關的生活除了艱苦一些,但勝在自在,幾百裡地,隨他奔馳。

可他又的確不願留在荒原,就如石承業所說的那般,他對大平郡以外的一切或許是有所期待的。

“我願意留在那啊。”魏朗年沉聲道,“我早晚會願意留在那。”

暮雲悄然漂浮移動,不知何時已將月亮掩在後邊,讓本就漆黑的周圍,變得更加模糊不清。

“朗年,父親當年讓你去大平郡便是為了你能同石將軍學著如何帶兵,也能在邊關陪陪石將軍。”魏朗敬道,“既然如今將軍已不在,父親恐怕會請示皇上讓你留在京師。”

“留在京師……”魏朗年輕笑一聲,似是覺得這一做法十分可笑,“我留在京師可是能幫到父親什麼?”

在魏朗年兒時,便是魏弘文哄騙著他去大平郡,如今卻又想讓他留下。

這人究竟是將他當成了什麼?呼之即來,揮之即去?

“朗年何必這樣說話,你知父親也是擔心你,那邊地畢竟危險。”魏朗敬無奈道。

魏朗年麵上冷笑不減,“邊關豈不是向來危險?他若是擔心我,最初便不會讓我去,何必待師父去世了,再讓我回來……他不過是覺得以前有師父替我去死,現如今無人代我死罷了。”

“朗年……”魏朗敬輕喚一聲,又不知該勸些什麼。

“兄長知曉父親騙了師父嗎?”魏朗年忽然問。

魏朗敬聞言疑惑搖頭,不知魏朗年口中的欺騙是為何事。

想來也是,那年魏朗敬也不過兩歲,又怎能知曉此事。

“師父妻兒去世似乎另有隱情……所以先帝並未將此告訴師父,就連父親也未告訴他。”魏朗年歎了口氣,“因他們不說,師父連妻兒的最後一麵也未能見到……”

魏朗敬沉思片刻,開口道:“我雖不讚同父親的做法,但我能理解……”

魏朗年轉頭看向魏朗敬的眼中有些驚訝,他不解地問道:“如何理解?”

“朗年有想過將軍如若知曉此事會如何做嗎?若是說他會造反,也並非冇有這種可能。”

“師父不會。”魏朗年果斷否認,“我和師父相處這麼多年,難道還不知他的為人?”

“萬事皆無這般肯定,朗年。”魏朗敬道,“都是說不準的……有些人今日一個樣,明日便又是另一個樣……麵上待人百般和善,背地裡還不知在做何勾當。”

“師父他絕不會是這樣的人,如若連師父都是如此,那這世間恐怕是冇有表裡如一的人了。”魏朗年不服氣地說道。

魏朗敬因魏朗年這執拗的性子忍不住一笑,“朗年啊,不光是你師父,就是父親、你、我……我都無法確定我們究竟是怎樣的人……”

“兄長這話說的,你是覺得我會騙你,還是你會騙我?”魏朗年隨口問道。

魏朗敬卻是十分認真地思考了一陣,低聲答道:“這還……真說不準……”

魏朗年笑道:“好啊,我可等著有朝一日兄長來欺騙我,看兄長能騙走我的什麼。”

他並未將此放在心上,隻當其說了個笑話。

魏朗敬不禁失笑,抬手拍了拍魏朗年的肩膀。

突然衝破雲層的月光慢慢傾斜,將二人並肩而坐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

本站所有小說由網友分享如有侵犯版權請告知立即予以處理。

電腦版 | 返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