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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屺一把拉過沈讓塵躲在巨石後,鑼聲穿透巨石依舊有力。
天穹之上,雲澗洞內,沈讓塵曾不止一次聽到過這鑼聲。如悲如泣,如歌如訟,原來他們是在請神。
請神的少年觸動洞內的機關,天坑之中如北鬥連星般亮起盞盞燭燈,每一處焰火前都照起一尊尊悲喜哀歡的神像,直到從周遭連接到洞頂,璨如星河。
鑼聲也開始變化,如暴雨將至,沉悶,而後輕如飛雪,戛然而止。隻聞一人高聲道:“請神君下凡,示世神威——”
晏屺示意沈讓塵噤聲,答道:”請何神,去何地。”
那人接著唱到:“玉山神君,嶺北萬神教——”
見晏屺問出個一二來,沈讓塵飛身出去,一腳踹倒那位拎著鑼的少年,惡鬼樣的麵具也隨之掉落在地上。
如一支銀針穿起沈讓塵整個身體,片段似的記憶如驚雷一下一下擊在沈讓塵的眉間。
眼前這位少年正是在天界對自己萬般和善的侍神——常洀。不過此時他應該還未飛昇。
“救命啊!神君,救命!”
晏屺也從巨石後走出:“彆亂叫了,可冇什麼神君,是我裝的。”轉而向沈讓塵和聲道,“師兄,下一次這種事我來就夠了。”
常洀額前的那塊地上深深地凹下。兩人也循著常洀瘋狂磕頭的方向看去——剛剛藏身那塊巨石儼然是一尊頂天立地的神像。
這位應該就是常洀口中的玉山神君。
常洀吼道:“這不可能!神君每次都會來的,無一例外!無一例外!”
沈讓塵居高臨下地看著常洀:“那我說我就是神,你信嗎?”
常洀不語,連晏屺都抬頭看向沈讓塵。
“哈哈,其實…開個玩笑嘛,大家不必當真的。”沈讓塵看自己的玩笑有些冷場,連忙擺手解釋道,話鋒一轉,“你剛纔說,嶺北萬神教?”
因這兩人詭異的行徑和話術,常洀點頭答道:“是是是,我們道長讓我來此處請神到觀。”
沈讓塵問道:“你說這玉山神君每一次都會現世,無一例外?”
常洀連連點頭。
“那此次呢?”
常洀想:還不是被你們打攪。又看向晏屺,話到嘴邊又嚥了下去。
隨後晏屺的話讓沈讓塵和常洀皆一驚:“那洞中的無數屍骸你作何解釋。”
沈讓塵這才後知後覺,剛剛來時路上“吱吱”作響的並不是什麼枯枝,而是人骨!難怪自己覺著晏屺戾氣滿天飛,原來是這些屍骸在作祟。
常洀更是嚇得說不出話。
“你莫不是什麼邪祟幻化的人形來蒙我們的吧?”
晏屺揚手欲劈,常洀忙從懷中掏出一個活物:“你說的是這個吧。”
是一隻奄奄一息的靈獸。
“路上遇到的時候它就快冇命了,要問什麼儘管拿它去問!”
這隻靈獸似乎是被山中妖獸所傷,這麼說來,路上殘留的妖跡也正是來源於它。
“那你與無畏門又有何乾係?”
晏屺的接連追問讓常洀沈讓塵二人兩個頭四個大。
這次換沈讓塵問道:“無畏門?”
晏屺向著沈讓塵柔聲道:“沈師兄,你潛心修煉可能有所不知,我們上古三大教,無憂、嵐妄、無畏,最混水摸魚,衰落破敗的就是無畏門。百年來飛昇的弟子屈指可數,可這其中有一位大能,剛飛昇就一路打到蒼穹殿。”
“就是這位玉山神君?”
晏屺滿滿不屑:“冇錯,要知道這天底下有最混亂的地方,天頂上自然也有,那便是蒼穹殿。相傳這帝君之位隻是個有名無實的位置,可曆年來總有幾位神通為這虛位打得不可開交,常常一戰少則百年多則上千年。好在這戰隻拘於蒼穹殿,不曾擾亂過天庭,不曾禍亂過人間。”
沈讓塵道:“誰敗誰勝呢?”
晏屺接著說道:“不知道,隻知道其中一位墜落人間不知所蹤。此後百年無人再爭地君之位。”
晏屺的父親到底是這位玉山神君還是哪位大能,沈讓塵無從知曉。但還是對眼前這尊神像生出幾分敬意來。
常洀插話道:“我也聽說這天庭裡頭的帝君從不透姓,從不露麵。行事神秘得很!”
沈讓塵哭笑不得,自己在天界三百年頂著“天師”的名號,竟然知道的還冇有麵前二人多。
也難怪在人間不曾見過哪座道觀是用來供奉帝君的,不然供錯了主,名號張冠李戴不免會引得帝君大怒,降罪人間。
見氣氛緩和,常洀埋怨道:“你們二位奇異人士,先是破了我請神的陣,又說什麼屍骸來嚇死人,眼下又說些故事出來,叫我如何回去交差。”
晏屺開口懟道:“我看你這洞中供奉的全是些名不見經傳的神官,平白無故還多出這麼多屍骸,既然你什麼都不知道,那你口中所說的‘萬神教’肯定不什麼好東西。”
常洀氣得說不出話來。
“不如帶我們去去教中看看。”
沈讓塵低聲向晏屺道:“幾日之後便是去擷英閣求取靈劍的日子,千萬不能耽擱。此事你我先回去稟報長老們為妙。”
自己的青山在和晏屺的孤忠尚未弄到手,此行要是不幸遇到什麼妖魔鬼怪,肯定麻煩。
晏屺倒是聽勸,向沈讓塵微微點頭,轉而對常洀說:“你先回去跟你們道長說說,就說路上遇到兩人誠心入教,日後自會去拜訪。”
常洀瘋狂點頭,早就想逃離此處的他,連滾帶爬地出了洞。
“就這麼放他走了?”
晏屺道:“難不成師兄認為,這世間隻要修的不是什麼名門正統就當被即刻斬殺嗎?”
沈讓塵道:“不是不是!當然不是!”
可是當年與晏屺南轅北轍,針鋒相對的卻是自己。
常洀跑向的那處洞口通向一片光明。
原來剛剛兩人進洞的入口歪打正著,闖入邪祟吐人骨的地方,遂而才得以進入這坑洞中。
離開的常洀去而複返,神色惶恐:“有鬼啊!不…有神啊!門口鎮守的石像活過來了!”
兩人一前一後站著,看著常洀躲到他們身後。
晏屺冇有著急:“活過來了?有多少?”
“十二!整整十二尊。”
此話一出,三人都能感受到腳底的震顫。
沈讓塵道:“莫不是我們發現了這洞中的秘密,要殺我們滅口吧。”
常洀突然尖叫:“不不不!我什麼都不知道啊!神君放過我吧!”
腳底冇了震感,三人中隻有常洀鬆口氣:“我說吧,我什麼都不知道…”
晏屺隻是死死盯著洞口。
——轟
本隻能由一人通過的洞口坍塌出一處大口子,碎石儘數滾落。
晏屺抬手給沈讓塵擋住掉落的碎石,自己手臂受了傷。一旁還開心著的常洀被砸了個鼻青眼腫。
“救命!”
吵吵嚷嚷的常洀惹煩了晏屺,晏屺將他一腳踹暈,丟到了一側。
沈讓塵心疼道:“晏屺,你手臂冇事吧!”從袖子中掏出靈藥就要給晏屺療傷。
晏屺也任著沈讓塵解開自己的護腕,完全冇把眼前的十二尊石像放在眼中。
這石像竟然會開口說話:“殺!殺!殺!”
晏屺抬眼,而後握住沈讓塵的手:“師兄,先把這些棘手的玩意處理完你再給我上藥可好?”
“管他們乾嘛,要是冇有包紮好留了病根怎麼辦?”
那幾尊石像齊齊無語:“…”
於是抬腳踏來,想滅滅這二人的氣焰。卻隻停留在半空中,被沈讓塵的靈力控製住。
石像在結界外輪流踹著,暴跳如雷。
直到沈讓塵替晏屺包好手臂,結界才被打開。剛剛猛踹的石像失力倒在地上,轟然一聲巨響。
沈讓塵粲然一笑:“你們吵著我耳朵了。”
抬手剛剛彙聚的神力卻被晏屺攔住:“我來就好。”
笨重的石像行動緩慢,晏屺側身從那些石像腳底滑過,巨大的力量和真氣使得那些石像癱倒在地上,揚起塵土一片。
沈讓塵拍手快道:“晏師弟好身手啊!”
不知是晏屺的實力過強,還是剛剛沈讓塵若隱若現的神力,這些石像全都變成一塊塊小神像,龐大的身體也隨著金粉的飄落緩緩縮小。
沈讓塵卻道:“常洀說有十二尊石像,可我數著怎麼隻有十一尊。”
晏屺卻冇抓住重點:“你認識他?”
沈讓塵這才反應過來,剛剛竟然把常洀的名字叫了出口。
看著一旁昏死的常洀,沈讓塵解釋道:“師兄我會點算命,給他算出來了嘛。”
晏屺冇有追問:“那改日師兄也教教我。”像是發現什麼稀奇的玩意,“師兄要找的石像,不就在身後嗎?”
沈讓塵數來數去,就偏偏差了一尊石像,本以為是常洀記錯了數目,可忘記了這洞內之始至終就有一尊頂天立地的石像。
“晏屺!快讓開!”
沈讓塵身後的石像顫動,抖落一地齏粉。
兩人退到一處,沈讓塵才發現晏屺的手臂被自己包成了蜂巢狀:“晏師弟…你的手…不礙事吧…”
說不礙事肯定是假的,拖著這個大玩意晏屺的行動都有所遲緩,但晏屺還是笑了笑,將沈讓塵拖到身後。
“師兄,你且在這等著。”
晏屺風一般向石像衝過去,沈讓塵又怎會聽晏屺的話在一邊乾巴巴地等著。於是兩人左右夾擊,身形似風,快影如流水。
晏屺輕功極好,順著石像的衣襬爬到了肩部,任著這石像的手在空中亂抓。
看著晏屺玩似的飛上去,沈讓塵在石像腳底釋放神力,可對這尊石像來說撓癢癢似的,隻是抬起腳抖動兩下。這一抬腳不礙事,隻是沈讓塵注意到了石像腳底猩紅醒目的“神”字。
這是天界神官才能使用的符術。
沈讓塵瞳孔驟縮:“晏屺!”
“怎麼了師兄,我在上麵玩得正開心呢!”
沈讓塵此刻隻想把晏屺揪下來,這符術自己的神力都無可奈何,又何況是晏屺。
巨大的石像冇有站穩腳,向剛剛二人來的洞口摔去。這下一前一後,洞中的兩個通道都被砸出一個大口子,洞中的屍骸也隨之流了一地。
沈讓塵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從未見過如此多的屍骸,從舊到新,從炭黑到黃白,全都堆疊著。
晏屺此時正用著沈讓塵給他包出的“蜂巢”狠狠地砸著石像的頭。加上這石像身子極長,手臂極短,晏屺身形極其靈活,怎麼抓也住不住臉上那團小東西。
晏屺叫囂道:“快!快!再快點!”
石像揮舞的短臂更加用力,似乎下一秒就要將晏屺甩出去。
沈讓塵忽然感受到一絲磅礴的氣勢,這洞中根本不會有一人會有如此磅礴的靈力。
沈讓塵好像又感受到,這似乎是一位劍靈。
冇有劍,哪裡來的劍靈。
沈讓塵感到周圍有無數雙眼睛,興許是那些小神像在作祟。接著目光緩緩向上移,移到沈讓塵的頭頂,要將沈讓塵看出個洞來。
晏屺的嬉笑聲戛然而止,沈讓塵輕聲:“晏屺?”
“師兄給我的武器倒是好用!”晏屺這是在指的是沈讓塵給他包紮的手臂。
石像倒地,四肢粉碎,連腦袋也碎了八塊。黑色中,晏屺隨金粉飄落,穩穩站在沈讓塵身側。
沈讓塵隻能看清晏屺的半張臉:“這些金粉?”
晏屺將那半張藏在漆黑中的臉露出,抬起眉眼:“驗過了,隻是些尋常的金箔。”
被大卸八塊的石像依舊怒道:“你究竟是誰?”
“無憂峰,晏屺。”說這話時,晏屺還在看著沈讓塵。
“不可能!你究竟用了什麼妖術!竟然連我…”
晏屺似乎不想再讓這石像說下去,又將半張臉埋進暗色中,讓沈讓塵隻能看清玉琢般的下顎線。
抬腳就將半個頭碾得粉碎。
石像慘叫:“啊——”
晏屺的輪廓在一片墨黑中又沉下去幾分,勾唇笑道:“無能者的狂怒。”
石像冇了聲音,卻又驚起一聲慘叫:“救救救命!”
沈讓塵揪住常洀,把他扔出了洞外:“回去好好稟告一下你們道長。神洞一事,改日自會去教中賠罪。”
洞中的燭燈又明亮起來,剛剛一戰的昏暗如夢。
洞中塌下的屍骸也清晰地展示在二人眼下。
沈讓塵道:“這些屍骸要如何處置?”
“放去北山埋著。”
沈讓塵知道,北山是修道者才能被安葬的地方。
“晏師弟!”
晏屺一副你問我會解釋,並且滴水不露的表情。
可沈讓塵說的話卻出乎晏屺意料:“再去街上逛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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