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梔子香 初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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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城的冬天很冷,雖不見大雪紛飛,但溫潤的水汽裹挾著寒風直往人的身體裡灌,灰濛濛的烏雲擋住了陽光,給這片潮濕寒冷的土地截斷了一份溫暖的補給。

精瘦的少年穿著件肥大黑色棉服在公交站等汽車,看著隻有十七八歲的樣子,攥著衣服領口的手有幾處凍瘡因為長時間的用力有些微微滲血,可這也擋不住寒風也往空蕩蕩的衣服下襬鑽進去,漏出了他貼著灰色秋衣的纖細腰肢,穿著單鞋的腳也在地上輕輕地跺著,時不時哈一口氣給雙手取取暖。

廉價的毛領底下藏著的那張還算俊俏的臉,高挺的鼻梁,輕輕抿著的薄唇,被凍得發白的臉蛋鑲嵌著一雙黯淡的眼睛,睫毛上凝聚的冰霜遮掩了他的視線,惹得男生厭煩地“嘖”了一身,一把就抹掉了。

“嗡嗡~”

口袋裡的手機不間斷地震著,男生把手機掏出來看了一眼,上麵顯示著

“李老闆”

男生眉頭好像又緊鎖了幾分,食指按了按音量下調的鍵,才晃悠悠地往上一劃。

“林恒!你人死哪去了!這都幾點了!你還想不想乾了!”

即使是在嘈雜的街道,也能聽見電話那頭的叫嚷聲,喊著喊著還摻雜著些汙糟話,林恒把手機拿得離耳朵遠了些,等那邊稍微平靜了一會,帶著些諂媚討好的語氣回道:

“老闆,對不起對不起!一定不會遲……”

可惜話還冇說完,就被那頭打斷了。

“你小子要是敢遲到,就自己上垃圾桶裡撿你那堆破爛!”

“嘟~”

電話被掛斷了,身邊一下子又寂靜了下來,正欲狠狠心打個車,再最後回頭一眼試試運氣。

呼~林恒暗暗鬆了口氣,308路公交車到了,這公交要是再晚來一會,他今天就等於白乾了。

“哧~”

公交車在站台停下來,帶著灰褐色的尾氣,林恒帶好口罩,從口袋裡掏出市民卡,往公交的磁片上碰了一下就往車尾走,刷卡機過了十幾秒才吭哧出一句。

“滴~老年卡!”

林恒把頭埋在衣領裡,一臉淡漠地往後走,司機也見怪不怪,林恒走到最後一個位置,帽子也冇摘,斜靠在窗戶旁,雙手插在兜裡沿著市民卡上的邊緣細細摸著。

市民卡上的老頭叫“王旭陽”,滿臉的皺紋,看起來怯生生的,是林恒家的鄰居,已經癱在床上幾十年了,他老伴每天早上給他熱一口剩飯放在床頭就出去了,隻剩他自己一個人在屋裡“哎呦哎呦~”地叫喚。

林恒有時候去看一眼,給他喂兩口飯,喝兩口水,王旭陽的這張市民卡就是他的報酬。

桐城今天起了薄霧,給所有的東西都蒙上了黑白色,路邊的楊柳低垂著,路上的行人都帶著帽子,遮掩著臉部,逆著寒冬趕生活,林恒頭靠在窗戶上閉目養神。

桐城是一個小縣城,福利機構也冇那麼完善,林恒從被拋棄在福利院的那一刻,便冇吃飽過飯,小時候用哭聲搶奶喝,長大了用拳頭搶飯吃,在十六歲那年,福利院倒閉了,小的孩子被送去了其他的福利院,林恒選擇了提早出來奔生活,對他來說,早走晚走都是走,還不如早點走。

因為今天起了霧,公交車開慢了些,林恒下車隻能趕緊跑,大口大口的寒氣灌進他的肺部,額頭上卻佈滿了密密的汗。

還好,趕上了。

那位備註是李老闆的人是林恒當洗碗工的店主,油膩膩的頭髮貼著頭皮,一臉的橫肉,把五官都給擠走了,他看起來已經有些生氣了,站在收銀台裡麵對林恒冇有好臉色。

林恒上去恭恭敬敬地喊了聲“李哥”,然後拿起收銀台旁邊的衣服往後廚走,劣質的橡膠手套因為長時間的使用已經有些破了,大股大股的涼水順著破裂的口子刺激著林恒手上的凍瘡,手上傳來的疼痛一下一下地衝擊著大腦。

林恒蹲在洗碗的大盆旁邊,將手徹底泡在水裡,等到每根手指都冰的酥酥麻麻,就撈起碗開始刷,這家餐館是個蒼蠅餐館,要不然不會雇林恒這種未成年,盤子都是油膩膩的,加上冬天裡,水又冷,更洗不乾淨了,林恒象征性地抹了兩把,就把盤子扔進旁邊的清水池了。

不太乾淨的白色瓷盤沾染著泡沫,滑進了清澈泠冽的水裡。

林恒一直蹲著,痠麻早就已經一點點地爬滿全身,他動也不動,哪怕隻是稍微伸伸腿,都要緩上一陣。

這家餐館是不管飯的,林恒中午是不吃的,等到晚上九點下班的時候,林恒身體的大部分肌肉已經失去了知覺,胃部又因為長時間的積壓,胃酸止不住的往上冒,嗓子眼裡被灼燒的辛辣黏膩,一點點地啃噬著林恒的十八歲。

林恒租的家在公家站的倒數第二站,老舊的小區像是被城市遺落在時空的棄嬰,雜亂纏繞著的電線懸繞在頭頂,昏暗不明的路燈散落著幽暗的橘黃色燈光,無人灑掃的垃圾桶橫斜著躺在單元門口,垃圾胡亂的散著,散發著泔水的惡臭。

林恒打開手機手電筒對準鎖芯彎腰準備開門,樓道裡的燈早就不亮了,這一層原本有四戶人家,但是這兩年也都該搬得搬,該賣得賣,隻剩下林恒和王旭陽兩家,老頭一直癱在床上,老太太也是天矇矇黑就回家了,林恒便也就一直冇換,能省五塊錢就省五塊錢。

回到家之後,林恒從陽台拔了兩顆小青菜洗洗煮了一把掛麪,現在已經快十點了,他得抓緊點時間,一會還得收拾收拾,去小區旁邊的墓地當保安。

趁著煮麪的功夫,林恒把作業都整理了一下,明天早上就不回家了,在墓園洗漱完就直接坐公交上學了,林恒的學業一直很不錯,參加完下週的數學競賽,就不用接著去上學了,他上個學期就已經被F大保送了,這個競賽是上個學期報名的,一路磨磨蹭蹭到了這個學期末,林恒是無所謂的,像這種寒天裡,一個空調和熱水都是免費的地方並不好找,更何況他被免了學費,不去白不去。

熱騰騰的掛麪一點點地舒緩著林恒的腸胃,熱氣蒸騰著他的臉蛋,也給那張蒼白的臉上帶去了一絲紅暈,林恒吃完飯把鍋給刷了,背上書包便出門了。

林恒家旁邊的墓園叫靜安陵園,裡麵的墓地都很貴,躺在那裡的也都是有錢鬼,半夜出來趴墳頭講的都是股票基金。家中落魄的早就將墓遷出去了,暗夜裡的墓地總是流傳著很多傳說,但是林恒覺得無所謂,他甚至覺得這個陵園的風景很好,像一個主題公園。

墓園的保安有三個輪班,早上六點到下午三點一班,下午三代到晚上九點一班,九點到第二天六點一班,早上的兩班按照週期換班上班,但是夜班都是單獨雇的保安,林恒上個月剛過了十八歲生日,第二天就來這應聘了,一晚上三百塊錢,拿著手電筒巡巡邏,就可以回去睡覺了,很少有人會在半夜到墓園祭奠家人。

保衛處的兩個保安看見林恒來了,就換上外套準備回家,保安室裡很暖和,因為墓園的對標客戶群體屬於高消費水平,保安室也算是門麵,員工要求和福利也就相對高一點,但因為是特殊行業的特殊時間段,林恒才得以應聘上。

雖然林恒隻工作了冇滿一個月,但是適應得很好,他套上冬季的保安外套,是一件帶毛領子的黑色棉服,挺薄的,這是上一個辭職的保安留下來的,應該有點胖的老年人,就算林恒裡麵穿著棉衣,也撐不起來這件衣服,但是袖口又露一節出來,穿在身上還隱隱約約地有點老人味。

林恒拿上手電筒就出去巡邏去了,墓園裡是有燈的,但是僅供走路使用,加上幾乎冇什麼人晚上過來,好多處燈都已經壞掉了,橘黃色的燈光灑在黑色的大理石碑麵上麵,散出了星星點點的碎鑽似的光點,道路兩旁的楊樹藏匿著鳥的生息,卻還是忍不住地“啾啾”兩聲。

“啪嗒”

林恒的大閃燈打開的那一瞬間,墓園好像被扯出了兩個空間,一個隱匿的,一個裸露的。

亮白色的光束所掃向之處,都將自己□□的獻在林恒麵前,枯萎的鮮花,未燒儘的紙錢,七橫八仰的香燭,和一個…..喝醉的男人

男人的身體隱匿在黑暗裡,趴跪在墓碑前,身上濃厚的酒氣氤氳在醉人的黑夜,穿著一身休閒服,不像是特地來祭拜的,林恒害怕出事,走到他身邊檢視情況,嗚咽的哭聲混雜著難言的委屈一點一點地渲染進夜色,男人已經冇什麼意識了,隻是嘴裡在嘟囔著些什麼,零碎的語言裹成一團,黏黏糊糊的也聽不清楚。

林恒彎腰拍了拍男人的肩膀,他回過頭來看向林恒,眼眶微微發紅,睫毛上還掛著一點剛纔未灑儘的淚

長得挺俊的啊,怎麼大半夜來哭墳啊,林恒忍不住想。

男人的眼神已經迷離了,但還是仔細辨認著林恒,好像仔細看看就能認識一樣

“先生,您醉了,打個電話給家裡人來接您回去吧…”林恒拍了拍他的肩膀。

男人聽著林恒的話,轉過頭去又恢複了剛纔趴跪著的模樣,半天冇有迴應,林恒又拍了拍他的肩。

“先生!先生?”

林恒幾乎都要趴在他身邊了,但是回答他的隻有男人逐漸發出的輕鼾聲。

他隻能架著男人的臂膀,靠兩個腿發力,掙紮著往上拉,好不容易把男人拽起來,這人就跟一灘爛泥一樣,怎麼的都立不住,才攔腰把他扶起來,又跟癱軟了一樣往下滑,隔壁王旭陽癱了幾十年也冇這個人難搞。

林恒就這樣走三步停兩步把這個爛醉的癱瘓苦情男弄回了保安室,林恒身上都被折騰出了一身的汗,把保安服脫了,都能看到身上冒著水蒸氣。

林恒看著眼前躺在保安室床上的男人,確實長得挺俊的,濃密的雙眉,翹長的眼睫毛給眼底打上了一層陰影,皮膚不是林恒那樣的慘白色,是透著些許紅暈的象牙白。嘴唇因為剛喝了酒,血液的快速流動,顯出了嬌豔欲滴的唇形。

男人歪七扭八的斜躺在床上,一隻腳空懸在床尾處,嘴裡已經不嘟囔了,隻是眼睫毛上還暈染著些許水汽,看著實在是有些可憐,林恒掏了掏男人腰側旁的口袋,隔著一層布料摸到了男人緊實的肌肉。

這傻帽穿得可真夠少的,這麼冷的天也不怕凍死。

林恒掏出男人手機的時候,拿出櫃子裡的被子給男人蓋在身上,一按手機上麵的按鈕,手機屏就跳出來二三十條資訊,全是來自同一個人的,備註是“有事找他”。

一陣嗡嗡的震動聲再次在狹小的屋子裡響起,林恒把手機往上一劃,接通了,還冇來得及將手機放在耳邊,那麵的聲音就如策馬奔騰一樣洶湧奔來,林恒被震得頭皮發麻,將手機從耳邊移開了一點。

“宋知宇!你要死啊!喝完酒你上哪撒瘋了!手機冇用就當板磚扔一號橋!我給….”

“那個….你朋友喝醉了,你能來接一下嗎”林恒訕訕地打斷電話那頭。

電話那頭聽見陌生的聲音,也安靜了兩下,似乎是把手機拿到眼前看了一眼,確認上麵寫的是宋知宇之後,又把手機放回耳邊,頓了頓說:“你是哪個會所的”

“…….”

那邊似乎有點急迫,聲音往話筒這麵靠近了一分,又問了一遍

“哪個會所的啊要多少錢我都給!

林恒的臉已經黑成了鍋底,他擰著眉冷冷地回道:“靜安會所的,專門伺候死人。”

林恒回了這句話就直接把手機給掛了,手機寂靜了兩秒,又發了瘋似的開始震動,林恒冇管他,直接把手機塞在宋知宇的背後,震死你丫的。

靜安很出名,就算那個人不是本地的,隨便在馬路上問一個人,也不會不知道靜安陵園,林恒望瞭望現在鳩占鵲巢的宋知宇,睡得大鼻涕冒泡,不知道夢到什麼了,還砸吧砸吧兩下嘴。

“這人不會是去賣的吧?”林恒想。

靜安離市區很遠,要是趕過來估計得半個多小時,林恒不可能乾等著,就從書包裡拿出週五老師發的數學卷子出來做,是一套幾何的集中訓練,一共十個大題,林恒才做到第三個,準備用內切圓來解的時候,刺耳的引擎蓋聲和一道刺眼的白光讓林恒停止了思考。

來真快啊!

林恒往窗外望去,一個同樣穿著休閒服的男生從黑色的吉普車上走了下來,應該就是剛纔接電話的男生,下車的時候凍得低聲咒罵了一句,兩隻手摟著肩膀哆哆嗦嗦地往保安室這麵走,林恒提前打開了保安室的門,怕兩個傻逼凍死在自己這。

一陣寒氣夾雜著一陣上下牙床打顫的聲音從屋外走進了屋內,路過林恒時還說了一句,“謝了,哥們。”

怪有禮貌的嘿。

林恒才轉過身,就看見那個男生也鑽進被窩,死死摟著床上的人,把手伸進他的衣服裡麵上下其所,看樣子被凍得不輕,腦子直晃悠,上牙床和下牙床直打碟。

林恒就站在桌邊不說話,手漫不經心的扒拉著試卷,把頭低下去藏著笑,床上原本躺著的那位,被男生這麼一冰,不僅冇有醒,反而往男生懷裡鑽,不像是喝醉了,像是喝春藥了。

空調調到了二十六度,屋裡的暖意愈盛,男生從床上爬起來,搓著手走到林恒身邊,“你好,我叫陳靖”然後用手指了指還在爛醉不醒的宋知宇,一臉歉意的說道:“不好意思啊,我剛剛以為是這小子喝多了出去鬼混….”他撓了撓頭“把你認成…..對不住啊”

林恒側對著他倆,聽到陳靖的話,轉過身來靠在桌子旁邊,擠出來一個笑容,算是迴應了對方,然後繼續忙自己的事情。

陳靖離林恒就隻有一米的距離,這樣安靜的氣氛讓他感到尷尬,站在那眼睛四處亂瞟著,就看到了桌子上躺著的幾何試卷,他心裡暗暗舒了口氣,然後笑著說:

“你要參加成人高考啊?”

林恒剛剛裝出來的笑意不僅冇了,而且現在想裝都裝不出來,臉上抽搐著像是幻燈片,幽幽地盯著試捲上的空白處,陳靖冇注意到這些,還笑著接著說“每一個人都有改變命運的權利,活到老學…….”

林恒一看這位主講人講上勁兒了,將手裡的試卷一合,趕緊出聲打斷他的話,指了指宋知宇,生怕他再接著開什麼勵誌鼓舞洗腦大會。

“你朋友,你要不要帶你朋友去醫院看看,他好像喝得挺多。”

陳靖也不傻,知道林恒這是趕他,尷尬的摸了摸鼻尖,轉頭看了看宋知宇,他也巴不得趕緊走,就是這外麵吧……這外麵…他站在那磨磨蹭蹭的,摸了摸脖子,然後試探性地開口“你們這…就是有冇有,什麼防風的東西…”

林恒看著麵前快要擰成麻花的陳靖,指了指櫃子上掛著的兩個保安服,說:“你們倆出門可以穿那個,明天晚上九點半送過來就行。”

陳靖一開始也就打的那兩件衣服的主意,聽到林恒這麼說,連聲道謝後,趕忙把衣服取下來套在身上,然後掀開被子給宋知宇套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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