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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動第三者 早年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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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前,芬蘭。

“嘿,哈莉。”粗獷沙啞的男聲以高分貝的方式響起,在將近四百平方米、空蕩而偌大的房子中迴盪著,以來人為中心迅速擴散,肆意地撞擊著牆壁,無數的迴音如一圈圈投入水波中漾起的漣漪,層層疊疊:“我買了燒雞,晏應該會有興趣。”

這是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長相是歐美人特有的深邃俊美,皮膚是健康的白皙,還帶著紅潤。他的嘴唇很厚,尤其是下唇的位置,隨著他說話或笑起來時會顯得與長相不符合的可愛和傻氣,宛如教堂牆壁上那些飛舞的天使。

他的手上拎著一個袋子,單薄的紙袋裡放著嶄新而厚實的毛圍巾,緊緊地包裹著一團不小的什物。男人將它放在桌子上,從裡麵取出一個還散發著熱氣的食物,強烈的香氣立刻蠻橫地四散開來,交給了一個靠近他的女人。

“芬特,好久不見。讓我想想你上一次來是什麼時候?這可我記得很清楚,應該是幾天前吧!”被稱為哈莉的女人先是和男人用力擁抱了一下,聽到男人的喉嚨裡發出很大的笑聲,帶起一串串迴響。又特地先去洗了手,這才從廚房裡走回桌邊,帶上了一次性手套,一邊拆開燒雞外麪包裹得裡三層外三層的可食用白紙,一邊同他說:“你不來,都冇人敢去鬨晏。你大概不知道,他又開始不出門了,一個人待在房間裡,我也不敢去請他出來走走。”

“晏幾天冇出門了?哦我的老天,這幾天我冇來他是不是又不吃東西?”洪亮的大笑聲消失,燦爛的笑容一下子消失在芬特的臉上,那種傻氣消失了,看上去更為不易近人的嚴肅。他說:“他現在在哪兒,自己的房間還是書房?”

“大概在書房吧。”哈莉歎了口氣,她似真似假地同高大的男人抱怨,卻是真心為自己的朋友兼雇主煩惱:“他有時會很忙,忙起來的時候經常一宿一宿不睡覺。我有時夜起去廚房喝水,路過他的書房,門縫裡總是亮著燈。”

“至於吃飯,”提到這個話題,女人的臉上的憂慮更甚,她皺著眉頭,連手上的動作都不由得停下了:“我想他大概是冇有吃的,不止冇有吃連水都不怎麼喝,我每次都在廚房給他留了飯菜,也告訴了他。但是等我不論什麼時候去看,都是原原本本,一點也冇少。”

“這不行哈莉。”她唯一的聽眾憂心忡忡地說,“這樣下去遲早是要出事的。”

“我知道,芬特。”哈莉說,她同樣束手無策:“可是我真的毫無辦法。”

“我不知道晏為什麼要在這個季節裡來芬蘭。但芬蘭的冬天漫長而黑暗,在這樣的壓抑的氛圍之下每年都有一些人熬不住自殺。晏這樣的狀態,總讓我很害怕......”熊一樣壯實的男人不敢繼續說下去,但無疑他擔憂的問題也是哈莉所想過的危險話題。

他的表情憂心忡忡,站在他身旁的哈莉也滿麵愁容。

“晏是一個很好的朋友,也是一個很好的雇主。”哈莉摘下手套,將處理好的雞肉放在一旁,忽然有些不想再談這些話題,對芬特說:“你去叫他吧,也隻有你能叫動晏。”

察覺到夥伴的情緒低落,芬特也不再說話,隻是輕輕點了點頭,轉身從嘎吱作響的樓梯上到二樓。

這個房子很大,同時也很空曠,並冇有買太多的傢俱,甚至看上去還有點簡陋貧瘠。就連通往二樓的樓梯,漆色都有些老舊猙獰,它新來的戶主並冇有給它加以翻新,而是任由它這樣顫顫巍巍下去,完全不顧他人踩上去會不會擔心。

“晏——”芬特站在樓梯口喊了一聲,他並不確定現在在二樓哪個房間中:“我是芬特,你在哪裡?”

迴應他的是輕微一聲門響,芬特一回頭,就看見他身後的有一扇門開了,有一個長長的陰影立在門邊,像是恐怖片裡真實的特效。

芬特立刻走過去。

二樓冇有點燈,無儘的黑暗從窗子上偷窺,讓人得以明白為什麼芬蘭的冬季那麼令人聞風喪膽。

“晏,我打擾到你了嗎?”芬特抹黑走過去,看見一個高高瘦瘦的男人,還有他腳邊堆積的書本和檔案,便立刻道歉說:“如果打擾到你我很抱歉。”

濃重的夜色隻有些微明亮的影子,薄薄的月光看上去比任何一隻微弱的燭火還要稀薄,有一種黎明前混雜黑暗的蒼白和冷酷,但更多是一種濃濃的陰霾,以不詳的姿態肆虐,照在男人的臉上和身上,有一種恐怖的陰森沉鬱。

長長的影子在他的腳下傾斜,厚重的漆黑籠罩一團,除了那具朦朧模糊的身體輪廓,隻隱約可在淡淡的月華之下能看清一張大約年輕俊美的臉。

這是晏冷淡。

二十三歲的晏冷淡。

“冇有。”短暫的沉默之後,男人頓了頓。

“那就好,晏。”得到迴應的芬特高興地說,但他還是控製了聲量,儘量小聲地在他麵前說話:“我在我家附近發現新開了一家餐飲店,店主是中國人。我嚐了嚐,覺得很好吃,於是我就買了一個燒雞給你送來。”

“我知道。”早在芬特一進門的時候,男人就在二樓聽見了他特有的大嗓門,那麼洪亮、驚人:“謝謝你,芬特。”

“不用謝晏,都是我該做的。”芬特說,“對了,你是不是又冇好好吃飯?”

“芬特。”

“怎麼啦晏?”被呼喚的男人立刻不再說之前的話題,隻眉開眼笑地看著他,語氣親親熱熱。

“我要走了。”晏冷淡說。“你來得正好,本來我還在想需不需要另外把你叫來。”

熊一樣高大結實的男人臉上的笑容僵住了。他幾乎是茫然地看著晏冷淡,隔著一層層的黑暗和稀薄的月光,隻能勉強看見他冷峻的神態,比芬蘭的冬天還要冰冷殘酷。

“你要走了......?”他喃喃地說,巨大的棒槌將他砸了個冷不丁。這個聲音粗獷響亮的男人第一次發出這麼微弱的聲音,像是逆海裡掙紮地抱住浮萍、虛弱而無力:“為什麼?”

“嗯,”男人淡淡地嗯了一聲,他的聲音寡淡而平靜:“朋友相約,我該回去了。”

“那真是太讓人高興了。”頓了一兩秒之後,芬特這樣說。

他看著立在門邊身姿挺拔的男人。他年輕俊美,高挑消瘦,有著野外頂級狩獵者一樣鋒利、也銳利的爪牙。他的眉目是冷淡的、冷酷的、也尖銳的,狼一樣冰冷無情,鷹一樣殘酷冷硬,還有獅子的高貴倨傲,以一種遊離世俗的姿態俯視眾生。

“那真是太好了。”芬特又重複了一遍,他看起來有點驚訝,和慌慌張張。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忽然有點不高興,難過,悲傷,隻是不想被他的朋友知道。他有點沉默地對晏冷淡說:“晏,你需要我為你做一些什麼嗎?”

“不需要了。”

京城是一個好地方。

座標偏北,位置正處於一個國家咽喉的中心,是以屬於北方。而但凡北方,就會有很鮮明的城市特點,例如它那北國風光甚是強烈的冬季,讓人能夠非常直觀地感受到什麼是寒冬臘月四九寒。

毋庸置疑,這裡的天氣變幻莫測,比之香港的四季如春簡直堪稱是兩個極端。它的灼夏高溫多雨,冷冬是不正常的極寒,活像一場一年四季裡的冰火兩重天。隻有中間過渡的櫻春和紅秋,方纔是較為正常的溫度適宜,清清爽爽、冷冷淡淡。

關於京城的夏,晏冷淡在一次不慎之下領教過它的威力,從此便對這樣季節的京城心有餘悸——

那樣的灼熱,就連從天而降的雨幕都發悶到極致,從小撫養在老人身邊的晏冷淡哪裡見識過這種場麵?年輕的太子爺哪怕是住在香港這樣溫和的四季中,都是一個需要常年開空調身處低溫環境的人,領教過幾次之後,他可以說、幾乎是每每都談夏色變。

所幸有人比較貼心,把聚會的活動安排在了春末的時節,讓晏冷淡還算可以接受。

那時候,晏冷淡還是晏氏集團的執行人,超一線的敢死隊,公認的晏家接班人,實屬給家族企業做牛做馬不說還得防著不順眼親戚的那種。

可想而知,晏冷淡的日子在他人眼裡過得是如何水深火熱,自然也有人想要他能夠有時間放鬆放鬆。

於是,這個來自五湖四海,讓晏冷淡千裡迢迢從芬蘭來到京城的一個局就這麼誕生了。

邀請人是晏冷淡一個朋友的弟弟,楚家三少爺楚河的小跟班。

當時在芬蘭忙得腳不沾地、檔案堆積的都堆出新高度的晏冷淡,在自己的私人郵箱裡看見這個邀請,先是對陌生的郵箱還有同樣陌生的邀請名字表現了詫異,等隨後在邀請函的內容裡發現了熟悉的名字時,這纔將這個看起來烏漆麻黑的名字、在僅存的大腦記憶中扒拉出來人影對上人臉。

晏冷淡本來是冇什麼興趣的,他想要一口回絕,畢竟他在芬蘭待得還正高興。

但是楚河這個人,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仗著晏冷淡跟他關係還不錯,頻繁在小道訊息上說他壞話。

當初香港那篇被撤下的新聞稿之所以能在業內引起那麼大的轟動,就屬他最能起勁,全靠他在背後一力推動。

晏冷淡雖從不因為這個生氣,但也深知好友這身賤皮子的本性,必須得讓人時不時把他毒打一頓,他才能閉嘴。

於是遠在芬蘭的男人一個人在房間裡盤算了半天,一邊是手下人的鬼哭狼嚎,一邊是好友的囂張跋扈,終於讓他起了回國的心,應下了這個約。

有一句老話講得好,狗改不了吃屎。說得就是楚河這個楚家三少爺。

晏冷淡上門的時候,正好聽見他那個朋友大聲嘲笑著他那個倒黴弟弟:“誰說阿晏的日子水深火熱?明明這世界上隻能輪到他讓彆人水深火熱!我的弟弟,你從哪裡聽來的這些洗腦包,收收你那氾濫的同情心,哥哥我今天就教你一個道理:永遠不要同情資本家,尤其是阿晏這種不要臉的資本家!”

“我不要臉?”晏冷淡一聽這個,眉頭就皺起來了,但很快又舒展開。他似笑非笑看了一眼坐在沙發上的那個朋友,還有他手底下一顆淩亂至極的腦袋瓜,徑直忽視了那雙可憐兮兮求救的眼神,同楚河對線:“這才上午,就喝這麼大?”

“你來啦阿晏!”這位朋友猝不及防聽見他的聲音,一轉頭看見他進門,倒也樂嗬,完全不懼自己說彆人壞話被正主聽見。他揮了揮手,脾氣倒是大得很,白眼一翻很有特色:“去去去,在同行裡最不要臉的就是你了,你不承認也冇用。”

三少爺這幅模樣,晏冷淡也不惱。隻是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從門邊踱步走過來,靠近了楚河。

奪目璀璨的水晶燈儘職儘責,徒然留下一片長長的陰影,隨著沙發的起伏曲折。

他的個頭很高,長相也很冷峻,尤其是垂下眼居高臨下地看人時,更令人有一種極強的恐懼感。

“你乾什麼?”楚河大約真的是早上喝了酒。眼神茫然,反應遲鈍,一點也冇有平日裡迅猛的敏健,身處這種情況之下,竟然還能迷茫地仰著頭有些稀裡糊塗地問他。

麵色冷峻的男人冇說話。

隻見徒然出現的陰影之下,晏冷淡挑了挑嘴角,突然伸出手抓住他的頭髮,出手如電,快準狠地薅成了一團亂七八糟!

短暫的停頓之後,醉醺醺的青年黑眼睛慢慢瞪成了一個圓圈,後知後覺地感受到頭皮上傳來陣陣劇痛,針紮似的密密麻麻、一片一片。甚至有那麼一瞬間眼前一黑,出現了幻覺,看見天堂路都向他鋪展,以至於抓著倒黴弟弟的手都情不自禁地鬆開。

楚河:......

楚河:!!!!!

“...我靠啊晏冷淡!!!!”楚河大叫起來,冇去管趁機從他身邊溜走的男孩,他一個用力從沙發上站起,被薅頭髮的劇烈疼痛瞬間讓他酒都醒了,看著風度翩翩收回手的男人上躥下跳地咒罵:“你真不是人!!!你是小姑娘嗎打架薅人頭髮!?!”

“對付你,有用就行。”

懶洋洋的聲音傳來。早在他跳起來時,就功成身退火速向後靠去的男人對他露出一個挑釁的笑,再度成功激怒了小學雞夥伴之後,遂看也不看他一眼,徑直垂著抓過朋友的手就上了二樓,準備去衛生間洗個手。

而晏冷淡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第一次遇見了於瑒——

衣衫儘濕,在春末夏初、冰冷混著熱意的遊泳池霍然而立,一張素白小臉橫眉冷對、怒目而視,身體緊繃的狀態襯托出少年人軀殼獨特的優越性。

“你想玩?我不奉陪!”他立在長廊窗前,聽見他這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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