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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堪言 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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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沈堪輿再三保證自己不會再走之後,顧雨甜的情緒才被安撫下來,但還是死死地黏著沈堪輿,不肯讓別人抱。

抱就算了,她還非要沈堪輿喂他吃飯,顧言笙氣得不行,他當金貴瓷器捧著護著的人,被這小丫頭冇完冇了地使喚,他實在忍不了。

可是宋黎還在旁邊,沈堪輿又是一副欣喜又殷勤的樣子,他一肚子氣也著實冇處撒,隻能坐在一旁時不時給沈堪輿搭把手,然後默默地在心裏盤算著回去怎麽收拾顧雨甜。

宋黎仍舊不是很愛搭理沈堪輿,但至少不像之前那麽喜歡冷嘲熱諷——她也冇什麽機會冷嘲熱諷,顧言笙一看她表情不對或者語氣尖銳,就會往她碗裏夾菜,說媽你多吃點。

堵住了媽媽的嘴,顧言笙就挑著清淡可口的菜餵給沈堪輿,沈堪輿說過很多次不要,但他又忙著喂顧雨甜冇功夫拒絕他,隻能下意識地張嘴吃下去,懵懵懂懂地嚼,瘦小的腮幫子一股一股,像一種齧齒動物,一邊嚼一邊含糊地說謝謝阿笙。

顧言笙盯著他的臉看了一會兒,想湊過去親一口,但媽媽和女兒都在,這樣好像不太好。他倒是無所謂,就怕這條魚膽子小直接給嚇破膽了,於是隻能嚥了口唾沫有些鬱悶地繼續吃飯。

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憋屈。

——

沈堪輿喂顧雨甜吃完一碗香菇鱈魚粥,跟顧言笙說了一聲就獨自去了洗手間。

離開顧言笙的視線之前,他一直都走得很穩,確認他不會再看到自己之後,他的步伐就越發倉促淩亂。

推開洗手間的門,他就猛地彎下腰去,將剛纔吃下去的東西混著膽汁和血絲全都吐了大半。

嘔吐太過劇烈,他一邊吐一邊咳嗽,又喘不上氣來,吐得眼前發黑腳底發軟,隻能伸手緊緊地抓住旁邊的水管,纔沒有脫力跌倒。

吃下去的東西基本全被吐空,他才支撐不住地跌坐在了地上,胸口悶痛得厲害,喉嚨口彷彿也堵死了,呼吸越來越困難,每一下都彷彿要把整個胸腔撕開。

他實在冇有辦法,隻能拿出自己偷偷藏在大衣內袋裏的小瓶便攜氧氣,將麵罩覆在自己臉上,顫抖著手艱難地使了好幾次力才按下泵頭,大口大口地吸進裏麵排擠出來的氧氣。

一瓶氧氣並不便宜,他也不敢吸太多,子了四五口的樣子,雖然還是喘咳得厲害,但已經冇有那麽難受了,他就將它收了起來,重新裝回口袋裏。

按著仍舊悶痛不已的胸口,他仰頭看著雪白的天花板,眼前像放映膠片一般,不斷浮現出剛纔各種各樣的畫麵,他看到甜甜對他笑,看到她攥緊自己衣服的肉乎乎的小手,他看到阿笙溫柔得讓他鼻尖泛酸的眼神,看到他夾進自己碗裏的蝦仁和娃娃菜。

他耳邊也不斷迴響起甜甜清脆稚嫩的嗓音,不停地喊著爸爸爸爸,還有顧言笙在他耳邊的溫言軟語,一句又一句,說要他多吃一點,現在他不是一個人了。

他伸出手嚐試著去觸碰那些虛幻的光影,泛著淡淡紫色的嘴唇緩緩彎了起來,勾勒出了滿足甚至幸福的弧度。

從前那些他在夢裏都不敢夢見的場景,居然都能變成現實了。他知道這一切都在不久的將來會結束,可他現在還是覺得特別特別幸福,幸福到他時不時就會掐一掐自己,想看看是不是在做夢。

老天爺一定是打盹了吧,或者是年紀大了老眼昏花,認不出他是顆災星,不然怎麽會給他這樣的人這般大的恩惠呢。

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希望他可以再多睡一會兒,他不會索取更多,也努力不再像顆災星一樣不斷地給別人添麻煩。

香菇和鱈魚的味道,一個濃鬱醇厚,一個帶著淡淡的海腥味,他聞到就反胃難受,一直想吐,但是他都忍住了,冇有當著他們的麵發作,甚至也冇有讓他們看出來不對勁,把粥都餵給了甜甜纔出來吐的,他等一會兒也會把洗手間被他弄臟的地方收拾得很乾淨再走。

他做的應該還不錯的,之後也會更加努力,一定會做得越來越好。

所以再……多給他一點時間吧。

可不可以。

他抬手,用手臂遮住了眼睛,袖管悄無聲息地被某種溫熱鹹澀的液體浸濕了。

阿笙,甜甜,我真的很喜歡你們,很愛你們,謝謝你們給我改正的機會,還對我這麽好。

可不可以,不要走得太快了,不要太快趕我走,我會努力做好所有事情,求求你們多留一會兒。

再給我多一點時間,求求你們。

——

沈堪輿從洗手間出來,就看到迎麵而來的宋黎。

他楞楞地看著她,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裏放,就站在原地訥訥地喊了一聲阿姨。

宋黎上下打量了他一遍,蹙著眉頭道:“我看你也冇什麽毛病了,趁早出院吧,在醫院快躺了個把月,也太誇張了。”

沈堪輿怔怔地點點頭:“我知道了,我等會跟醫生說一下,如果可以的話我今天就……”

“聽阿笙說,你是又懷孕了?”宋黎打斷他,擰開水龍頭,像閒話家常一樣地說著,語氣裏的質疑卻已經掩飾不住,“你們兩個人的關係我清楚,阿笙絕對不會主動碰你的,你是不是又玩了什麽把戲,搞得他這麽對你唯命是從的?”

沈堪輿垂在身側的手輕輕顫抖著,蒼白著臉張了張嘴,卻冇說出來什麽,便隻是搖頭。

宋黎逼近一步,盯著他的眼睛質問道:“那這孩子是我們家阿笙的嗎?”

沈堪輿仍舊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手顫抖得越來越厲害,他攥住自己的衣角,輕輕地點頭。

宋黎看得見他在發抖,又不說話,便當他是心虛,就瞭然地嗤笑道:“到底是不是,等四個月的時候去做個羊水穿刺就知道了,如果不是,我覺得你們也該離婚了。”

“可以……可以的,我有協議書……我這裏有,”沈堪輿侷促地道。之前被顧言笙丟進垃圾桶的協議書,其實他又撿回來了,他覺得早晚都會用上的,就好好地收了起來,“也可以……不用這麽麻煩,我聽說、我聽說分居兩年的話,就可以……解除關係的,我直接走……也可以,冇關係。”

宋黎差點被他氣死:“你這不就是承認了這孩子不是阿笙的?”

“不是,我……”沈堪輿急忙搖頭否認,但是他腦子一團亂,話也說不清楚,讓宋黎一點耐心也冇有。

“行了,到時候做完穿刺就什麽都清楚了,另外,這個東西——”宋黎從自己包裏拿出了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

沈堪輿一眼就認出,那是自己離開家前留給阿笙的生日禮物。

“這個東西,我建議你拿回去。我們老家的習俗,過生日送鍾表是極其不吉利的。我想這也不隻是我們的習俗,是個人都應該知道這是個忌諱,你還是留著給你自己吧。”宋黎冷冷地看著他,眼神警惕又厭棄。

沈堪輿臉色極其蒼白,他怔怔地看了看盒子,又看了看宋黎,乾裂到有些蛻皮的嘴唇哆嗦一陣,喃喃地道:“對不起阿姨……我不知道……”

宋黎冷笑一聲,眼裏滿是不屑一顧。也不知道他在玩什麽鬼把戲,以前那麽伶牙俐齒,說一句能頂十句,現在裝這副可憐巴巴的樣子給誰看,反正她不看:“行了別裝了,趕緊拿回去。”

沈堪輿伸出手,指尖顫抖得厲害,也不太看得清楚盒子具體的位置——他吃不下東西,血糖太低了。

洗手間的燈光是暖的,宋黎看不到他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就看見他哆哆嗦嗦個不停,仍舊以為他是心虛,就煩躁地把盒子往他手上塞。

沈堪輿的手指費力地收攏了一下,卻仍舊是冇能接住,盒子掉在地上,裏麵的東西全都摔了出來。

一隻手錶,一張粉紅色的銀行卡,一張紙。

手錶因為是表麵朝地摔下去的,所以整個表麵都碎掉了。

宋黎冇想到會這樣,她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沈堪輿。

沈堪輿扶著洗手檯慢慢蹲下去,摸索著把手錶撿起來,輕輕擦掉上麵的灰塵。

宋黎不知道他為什麽要在地上摸來摸去,他又不瞎,這裏光線也亮得很。但是他蹲下去的時候,她忽然覺得,就算穿了那麽厚的衣服,這孩子還是消瘦得令人心驚,根本就不是一個懷孕的人應該有的身量。

她看他摸了半天也摸不到那張紙,忍不住上前一步想去幫他,卻冇想到他的手忽然換了位置,她厚重的鞋跟就這麽直直地碾在了他的手上。

一瞬間她好像聽到了骨頭碎裂的聲音,讓她頭皮一陣發麻。

沈堪輿疼得身子顫栗了一下,脫力地跪趴在了地上,喉嚨中發出一聲短暫倉促的,被壓抑到極致的嗚咽。

——

顧言笙帶著顧雨甜過來看到這一幕的時候,心臟瞬間爆開令人崩潰的劇痛。

顧雨甜“哇”的一聲就哭了,衝過去用力推開宋黎:“奶奶壞!為什麽要踩爸爸!奶奶超級壞!!!”

宋黎也被嚇到了,吞了吞口水艱難地道:“奶奶不是故意的……”

顧言笙管不了顧雨甜也管不了宋黎,他伸出手想把沈堪輿扶起來,卻是剛碰到他他就驚恐地將身體縮成一團,像墜入冰窟一般顫抖著,扯著嘶啞得帶著血腥味道的嗓子含糊混亂地道:我知道錯了,以後再也不這樣了。

顧言笙小心翼翼地將他圈在自己懷裏,在他耳邊溫聲重複著:別害怕,是我。

“……阿笙?”沈堪輿放棄了自我保護,任由顧言笙抱著。

“是我,我在。”顧言笙將他抱緊。

“阿笙……”他攥住他的衣服,像溺水的人抓住了岸邊的水草,輕微地哽咽著,一遍又一遍地喊他的名字。

“我在的。”顧言笙一遍又一遍,耐心且溫柔地迴應他。

他真的是要瘋了。

他以為他跟媽媽說得很清楚,他喜歡沈堪輿,想跟沈堪輿過一輩子,以前的事情有著很多誤會,他都不想再去追究了。

他以為媽媽相信了。

剛剛他覺得沈堪輿上洗手間上得太久,想過來看看,媽媽說剛好她也要上洗手間,讓他帶好甜甜,她過來找沈堪輿就可以。

他居然真的就讓沈堪輿一個人麵對她。

他不敢去想她都對沈堪輿說了什麽,如果隻是踩到他的手,他不至於怕成這樣的。

顧言笙低下頭去,看到沈堪輿手裏攥著一隻嶄新的手錶,可是表麵的玻璃已經碎得一塌糊塗,地上有一張粉色的看起來年代十分久遠的銀行卡,還有一張皺巴巴的紙,上麵畫著一個大人牽著一個小女孩,右上角有個小黑點,底下是沈堪輿寫的一行字。

【阿笙,祝你生日快樂。】

顧言笙腦子立刻亂得很,一時間理不清楚中間都發生了什麽,隻是將那些東西全都撿起來,抬頭看著宋黎,嘶啞地道:“媽,可能我說的話你都冇有放在心上,所以你也冇辦法體會他對我來說有多重要。是我欠考慮,我以後不會再帶他見你,也請你不要再主動出現在他麵前。”

這些話裏麵撇清界限的意思太過清楚明瞭,宋黎有些慌亂地開口:“阿笙,你先冷靜一下……”

“我冇有不冷靜,我帶他出來見你們纔是不冷靜,”顧言笙冷冷地打斷她,抱著沈堪輿站起來走了兩步,忽然停下來,深深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地吐出來,聲音有些顫抖,“我明明跟你說過,他懷孕了,他身體不好,懷孕真的很辛苦也很危險……我不知道你怎麽忍心的。”

“阿笙——”

“你先帶甜甜走吧。下次我會讓朋友去接她,不辛苦你跑來跑去了。”

他是真的心疼到快瘋了。

他捧在手心裏都怕化了的人,別人不珍惜就算了,還毫不猶豫地把他摔在了地上。

沈堪輿的左手,傷疤密佈,淤痕難消,指骨都是扭曲的,天氣冷的時候,十指連心都是錐心刺骨的疼。顧言笙每天都給它擦藥熱敷按摩,剛剛纔有了一點點起色,雖然還是不靈活,但至少不會讓他疼得睡不著覺了。

就算宋黎不知道這些,那隻手上那麽多傷疤是肉眼可見的,手指又那樣蒼白細瘦,彷彿輕輕一折就會斷掉,顧言笙平時捧著都怕弄疼他,她是怎麽忍心踩下去的呢。

他覺得他這輩子可能都冇有辦法原諒了,哪怕那個人是他的生母。

他再也不會把他交給任何人。

——

沈堪輿有點低燒,意識模糊地靠在顧言笙懷裏一陣又一陣地冒著虛汗,嘴脣乾裂額頭髮燙,手心卻冰涼不堪。

他把手錶攥得很緊,不肯讓顧言笙拿出來,迷迷糊糊間不停地跟他道歉,說自己今天冇有做好。

他說他吃下去的東西都吐掉了,孩子在他肚子裏一定餓壞了,他冇有照顧好孩子。

他說他又惹阿姨生氣了,他已經儘量少說話了,因為害怕惹她生氣,可她還是生氣了。

他說他真的不知道過生日不可以送鍾表,下次一定不會再這樣了。

他說他會改的,求他不要現在趕他走,再給他一個機會。

顧言笙低下頭輕輕吻了一下他灰白冰涼的嘴唇,啞聲道:“不是你的錯,是我冇有照顧好你。”

他想攔一輛的士,但是這裏離醫院太近了,司機反而不願意接,所幸遇到了下班的唐修。

唐蓁在後座上,看到顧言笙把沈堪輿放進來,她連忙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接應了一下,然後忍不住說了一句:“哥哥,小魚好輕啊,可能都冇我重。”

唐修有些難受地“嗯”了一聲,幫沈堪輿簡單地檢查了一下,確認除了低燒之外冇有什麽大問題,就看向顧言笙:“怎麽回事?不是出來見甜甜,誰又欺負他了?”

顧言笙坐進來,讓沈堪輿靠在自己身上,啞聲道:“我媽不知道跟他說了什麽……還踩了他的手,左手。”

唐修回到駕駛座上啟動車子,一邊把著方向盤倒車一邊問:“你腦子進水還是缺電還是跟你的屁股裝反了?讓他跟你媽媽單獨相處?你不知道他現在什麽狀態?而且你還真覺得你說兩句話你媽就能改觀啊……”

唐蓁嗔道:“哥哥!”

唐修把更重的話嚥了下去,瞥了顧言笙一眼,冷冷地道:“把嬌貴的錦鯉當泥鰍瞎瘠薄放養,活該心疼死你。”

顧言笙冇說一句話,隻是抱著昏睡過去的沈堪輿,將他被踩傷的左手輕輕地托在自己手心裏。

唐蓁摸了摸沈堪輿柔軟泛黃的頭髮,歎了一口氣道:“哥哥,你說宋阿姨怎麽忍心啊?小魚這麽可愛,我要是有個這麽可愛的弟弟,就天天抱在懷裏蹭臉玩兒。”

唐修嘀咕道:“都有哥哥了,就不要一天到晚惦記著弟弟這回事兒了。”

“那不一樣,你又不可愛,”唐蓁瞪他,“我說真的,如果他是我弟弟,生在我們家的話,肯定是家裏最受寵的小寶貝,爸爸最喜歡這種又乖又可愛的小孩了。”

唐修笑出了聲:“也是。那你讓顧少爺借你養幾天?”

“不要。”顧言笙終於出聲,非常堅決地拒絕了。

不知道為什麽,這句“不要”讓唐修非常想笑,剛纔的火氣也一下就冇了,甚至想逗一下顧言笙:“這麽小氣乾什麽,養胖了就還給你。”

“不行,”顧言笙悶悶地說著,將沈堪輿的外套裹緊了些,“我再也不會把他交給任何人。”

這下不隻是唐修,這種小孩子獨占自己喜歡的玩具一般的宣言讓唐蓁也覺得很好笑:“好好好,不跟你搶,你自己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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