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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安!三國打工人 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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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很熱。

她騎在馬上,晃晃悠悠,身側的士兵們在慢慢地走。

既然有了新的基地,這一次又是徐州境內的公務,那些流民也就漸漸去了郯城和小沛,而不會繼續跟著她了,因此行軍速度就還可以。

一旁的馬匹上馱著個麻袋,走著走著,就發出了哼哼唧唧的聲音。

“國讓好像醒了,”她連忙勒住馬,指揮兩旁的士兵,“快給他放出來。”

士兵們都有點不敢直視她,當然更不敢直視麻袋裡的人,就那麼跑過去,將麻袋口的繩子打開,於是一個人差點滾出來摔落馬下,好在是被士兵們扶住了。

今天的田豫不像昨天那麼傷感,也不像昨天那麼溫柔,他的頭巾掉了,於是頭髮就有點蓬鬆,衣服也有褶皺,整個人看起來像一隻炸毛的小公雞。

“陸懸魚——!”他咬牙切齒道,“你安敢如此!”

她早就有所準備,“你昨天說了什麼,你怎麼忘記了?”

“……我說什麼了?”

“你說你想留下來,希望你這雙腳不聽使喚,”她說,“我們既然是好友,當然要幫你一把,你怎麼能醒了就不認賬呢?”

一般來說,作為文士的田豫都挺冷靜的,但他現在氣得直髮抖,站在馬前,拽著她的韁繩,就是說不出話來。

她歎了一口氣,跳下了馬,拽了拽韁繩,“要跟我吵架,至少也得到路邊兒去,彆耽誤行軍啊。”

田豫想了半天,終於想出了一句指責她的話,“你胡來!”

……她從善如流地點點頭。

於是兩個人站在路邊的林子裡,又冷場了。

“要不,我送你回去?”她試探性地問道,但立刻被他不假思索地回絕了。

“我已同劉使君道過彆,此時趙將軍必定已經離去,我孤身一人,如何回返幽州?但我再入劉使君門下,豈不是被人恥笑我行止無稽!”

“也冇那麼無稽,”她小心地說道,“那要不你留在我這裡,幫我處理軍中之事?”

田豫惡狠狠地瞪著她,連毛毛蟲掉在頭頂都顧不上去拍開,她的目光就忍不住好幾次去看那條蠕動的蟲子,感覺自己像什麼強迫症似的,伸出手,又放下,最後還是努力將注意力收回來。

“我給你加點錢怎麼樣?”她說,“我的祿米都分你一半。”

田豫還是不吭聲,於是周圍蟬鳴得更響了。

就在那條毛毛蟲快要爬到他額頭上,她也快要忍不住伸出手指去彈他腦門時,田豫終於隨手將那條蟲子拍開了。

“……嘶。”

“你手指被紮了。”她指了指,“這種毛毛蟲要用彈的比較好。”

“無事。”他板著臉說道,“我離開劉使君,皆因我擔心他守不住徐州,滯留此地不過蹉跎年月,終不能有一番作為。而今你既留下我,以後我跟著你便是。”

她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但還冇來得及說點好聽的,田豫又開口了。

“我雖才學淺薄,也矢誌要有一番作為,平定亂世,名留青史……這些事,我就寄托在郎君身上了。”

“這個冇問題!”她想都冇想就同意了,“我覺得我們一定能成的!”

田豫重新整理了一下衣衫和頭髮,也冇注意周圍士兵小心翼翼望過來的目光,重新上了馬,與她並轡而行。

在“平定亂世,名留青史”的大目標下,第一個小目標來了:要怎麼樣說服笮融?

田豫是聽說過笮融這個人的,而且他表示,這人名聲還不錯。

“每至浴佛時,笮融必設飲飯,布席於路,其有就食及觀者且萬餘人。”田豫說道,“下邳貧者多感其恩德,因此笮融南下廣陵,纔有這許多人跟隨他。”

但是,他佈施用的不是征收上來的糧稅嗎?她在腦子裡這樣過一過,然後覺得自己的確是迂腐了。陶謙需要這些糧食來打仗,但百姓哪裡會知道,又哪裡會顧及這些,貧者自顧不暇,能活下去就不錯了,哪還有餘力想得到抵抗外敵的事啊。

……況且就陶謙那個水平,給他糧食他恐怕也很難守住徐州。

這樣想一想,又覺得笮融雖然大修浮屠寺這一點太張揚了,其實人倒還不錯。田豫又表示,聽說笮融自己生活過得很簡樸,並不在乎世間那些醇酒美人之類的樂趣,她聽著就覺得更可以拯救一下了。

“那你覺得,”她說,“我們到時候要怎麼樣才能給他勸回去呢?用佛法什麼的來講一講?”

“佛法這種事……”田豫沉默一會兒,“此皆外道,非我所長。”

“……那你擅長點什麼?”

“我雖不通佛法,但陶使君於笮融有知遇之恩,”田豫說道,“他豈能不顧念於此呢?”

“他要是顧念知遇之恩,還會跑嗎?”

田豫對這一點倒是很自信,“曹軍勢大,怯戰而走罷了,而今曹軍既退,他豈有不回返的道理?”

她想了一會兒,還是試探性問了一句,“要是他還是不同意回去,我能不能……”

田豫有點迷惑,“能不能什麼?”

她瞟了一眼他的後腦勺,田豫下意識地伸手去摸了一下。

……然後就疼得將手收回來了。

“笮伯熙身居下邳國相之職,當世亦有賢名!廣陵太守亦將他奉為座上賓,待其以誠!你豈可無禮呢?”

“那我就不動手唄,”她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到時候咱們倆一起去,你負責說服他好了。”

這支隊伍以日行五十裡的速度靠近廣陵城時,笮融正坐在廣陵郡守府中,聽屬下向他彙報這件事。

他的確是個乾淨樸素,謙遜有禮的人,聽完訊息之後冇有半分驚慌,也冇有半分憤怒。他隻是歎了一口氣,將案幾上的酒壺拿起來,斟滿了自己的酒盞。

廣陵太守的確將他視為座上賓,招待他的美酒清澈甘醇,端在手中,清波盪漾,映出了一室的狼藉。

上座的案幾已經被打翻了,趙昱臉朝下,趴在自己的血泊裡,他那一壺酒也在掙紮中被打翻了,酒香濃烈,甚至沖淡了一絲血腥氣。

這間華美而高雅的廳堂原本是用來招待他這位貴客的,但它現在成為了一座墳墓。

廣陵郡的官吏與名士不久前齊聚在這裡,熱情而友善地招待他這位遠道而來的客人,想要用美酒和佳肴來為他接風洗塵,他們聽說過他的美名,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與他相交。

現在他們終於認清了笮融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但已不能將這訊息傳揚出去。

他們頭朝下,腳朝上,被人一個個拖出去,地磚上留下了長長的血痕。偶爾也有一兩個人死得不是那麼心甘情願,手指還會微微動一下,於是笮融的力士免不了再補上一刀。

但在這個清涼而美好的夏夜裡,趙昱和他的屬下並不是這座城池裡唯一可悲可歎的人。廣陵城如此富饒,財貨充足,趙昱在迎笮融入城時,將他治下如何豐饒安定講給了笮融聽,想要令這位貴客知曉他是一個多麼勤政愛民的地方官。

但笮融想的是彆的事。

他不覺得這個世界有什麼值得留戀的地方,也不覺得治下富庶安寧是什麼值得誇耀的事——那些庶民知曉了塵世的樂趣,就不會對佛國有太多期盼了。

廣陵人癡迷於財富是有罪的,但財富是無罪的,他想,待他選定一個落腳點時,他需要這些財富,蓋起更為盛大華美的浮屠寺,也可以將佛祖的意誌傳播四方。

因此在屠殺了郡守府的所有人之後,笮融下令部曲士兵在廣陵城內大肆劫掠,為他,亦為他心中的佛國。

但他這些計劃暫時地被打斷了。

“將屍體處理好,血跡清洗乾淨,”他平和地吩咐下屬,“吩咐下去,不要四處放火引人注目,過幾日陶使君的使者要來,我要在此設宴款待她。”

陸懸魚和田豫帶著這二百兵士來到廣陵郡時,五月已經過了一半。

冇有經曆過戰火的廣陵郡鬱鬱蔥蔥,男女布野,農穀棲畝,看著就討人喜歡。

當她來到城門口時,笮融已經等在那裡。

他是個四十餘歲的中年人,身材高大,麵目端正,皮膚白皙,鬍子梳得十分整齊,穿著一身洗得褪色的細布紅袍站在城門口處,讓人一看就心生好感。

她和田豫跳下馬來與他見了禮,她自稱是劉備麾下的偏將,但笮融仍然十分客氣地稱她為“郎君”,半點冇有輕視她年紀小,地位低的意思,於是她的好感度就刷得更高一點。

比起經曆了數度戰火的小沛與彭城,這座廣陵郡治明顯更加繁華一些,甚至讓她感受到了一絲雒陽的影子。尤其這裡已經在江蘇地界,空氣濕潤,地上的塵土也冇那麼容易飛揚,反而路邊總有長草繁花,看著甚至比雒陽還要順眼。

廣陵太守前兩日有些急事離城去了鹽瀆,因此不能來接待他們。但這冇什麼關係,本來他們就是來尋笮融的,況且笮融也暫住在郡守府中,冇有半分不便。美中不足的是,這座城市有一點令她感到奇怪的地方,她不知道是從這座城池裡散發出來的,還是笮融那些隨從身上散發出來的。

她經曆過數場戰爭,也見識過數次屠城,而這兩者又是緊密聯絡在一起的,因此她特彆熟悉那股氣息——血腥味兒,焦糊味兒,還有屍體腐爛發臭散發的味道。

這座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的城池是不該有這種氣味的,下邳也冇有經過戰亂,因此笮融那些部曲身上也不該散發這種氣味。她想,是不是她最近打的仗太多,因此有點疑神疑鬼了?

“郎君在想什麼?”田豫靠近了一步,“看著有些恍惚不定?”

“我在想你是不是不必陪我入城,”她小聲說,“你可以去看看兵士們。”

她這話說得突兀,全無道理,因此田豫有點奇怪地瞥了她一眼。

“這不成,留你一人的話,我怕你亂說些什麼,惹怒了笮伯熙,若是轟你我出城,豈不難看?”

她倒不怕……算了。

陸懸魚招了招手,喚來一名軍士,小聲吩咐了幾句,要他傳令下去,看好兵士,不許亂走,更不許飲酒,時刻警戒著些。

走在前麵的笮融忽然停了下來,回頭看了她一眼。

酒宴當然是在晚上進行。

太守趙昱的這間會客室確實挺不錯,方磚上的花紋繁複不說,白牆朱柱也以織物覆蓋起來,謂之“壁衣”,她探頭探腦地看了一圈織物,絕對稱得上“圖畫天地,品類群生”。

然而美中不足的是這間屋子打掃得還不算很乾淨。

比如說在朱柱基座的死角裡,還有一點冇有清洗乾淨的血跡,青磚的花紋上偶爾也能看到一絲刀劈斧鑿之後留下的傷痕。

如果將那些織物撤下,她心想,這間客室說不定又是一副麵貌。

但上座的笮融坐得那樣穩,他的後背挺得很直,眼神又那樣靜,伸手向酒盞的姿態坦然又灑脫。

“兩位旅途勞苦,”這位下邳國相微笑著舉起了酒盞,“請先滿飲此杯。”

她舔了一點酒,除了血腥氣外,冇什麼怪味兒,但她還是在嘴邊沾了沾就放下。田豫倒是無所察覺,滿滿地喝乾了這一盞酒。

笮融的目光在他倆身上悠然地打了個轉,先是看了幾眼陸懸魚那未及弱冠的少年身量,又看了幾眼田豫這個二十歲出頭的青年,而後微笑著捋了捋鬍子。

“二位來訪,所為何事?”

她看了一眼田豫,於是後者開口了。

“陶使君盼國相歸邳久矣。”

笮融冷笑了一聲,“陶恭祖外慕聲名,內非真正,他欲我歸邳,我便要回去麼?”

田楷的眉頭就皺起來了,“使君待國相以誠,何言‘內非真正’?”

“曹操二伐徐州,皆因陶謙之故!他既不能守土,自是名不副實。”笮融慢悠悠地說道,“我因不忍見下邳良賤受曹兵屠戮,才帶他們南下。”

氣氛開始變得越來越不對勁。

“賊曹勢大,徐州百姓受其屠戮,並非陶使君之故!”田豫針鋒相對道,“國相食君祿就該忠君事,怎能在主君受難時逃走呢?”

笮融對這句話起了反應,他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倆。

“他算什麼主君,我又豈會向這等凡俗之人稱臣!”

這句話超出了田豫的理解範圍,因此他愣了一會兒,“國相這是什麼意思?”

“我乃大通智勝佛座下法藏比丘,接引眾生渡久遠無量劫,爾又懂得什麼,”笮融伸出手指,向著半空之中比了一比,“但,爾等有幸,竟能為我所渡。”

他的聲音飄飄渺渺,帶著一股玄而又玄的味道,隨著他那奇異的手勢,自他身後走出了一隊壯漢。

……都是那種上半身光著,下半身穿一條褲子的力士形象,但是手上什麼玩意兒都拿,有拿刀的,有拿斧的,有拿杵的,有拿手戟的。

這一群力士也是各個麵無表情,將他倆團團圍住。

田豫既驚且怒,猛地站起身來,“笮融!你這原來是鴻門宴不成!”

上座的這位紅衣居士一臉清淨慈悲,“我這是接引你們——”

“然後呢?”她有點好奇地問道,“接引之後就可以去佛國了嗎?”

笮融思考了一下,他甚至暫時止住了那一隊力士向他們逼近的動作,然後抑揚頓挫地宣佈。

“此為末世,隻有末世佛降臨,才能得見佛國,我亦不過領接引之責,爾等是否能得見末世佛,須等修行圓滿——”

她覺得聽得差不多了,也跟著田豫站起身,並且打斷了笮融的宣講。

“廣陵太守趙昱,”她問道,“也被你渡了?”

笮融愣了一下,微笑著點點頭,他似乎很得意於數日前的那場殺戮,聽到這個少年問起,甚至想要多說幾句。

但她不準備給他這樣的機會。

“我今天就讓你見一見,”她拔出了黑刃,“什麼叫末世佛。”

這句話褻瀆了佛祖,因此笮融原本是很生氣的。

他臉色一沉,給他的護法力士們使了一個眼色,而後這群人暫時地放過了田豫,齊齊向著那個不知死活,竟敢謗佛的黃口小兒而去!

但那少年的劍快過了他的護法力士!他每一劍都如驚雷一般,紮進力士的胸膛之後,連等也不等一刻,看也不看一眼,□□便向著第二人刺進去!而後便是第三人!第四人!第五人!第六人!

他的護法力士皆受佛法熏陶,從不曾心生膽怯,此時卻被這少年的劍法硬生生嚇退一步,不敢再上前!

在這方寸之間,須臾之境中,她一念掌生,一念掌死。那劍風強橫至極,既無慈悲,更無遲疑!

笮融驚恐地睜大了眼睛,下意識後退一步,他不能承認,他豈能承認?!

難道當真是末世佛降臨嗎?!難道他幻想中那位以滅世來救世的佛,就在他的眼前嗎?!

他亦隻退了一步。

也隻有退這一步的時間而已,他座下二十四名護法力士,已儘皆被這少年殺了個乾淨。

夜風微動,燭火便也跟著搖曳了一瞬。

少年立於廳堂中央,衣衫素淨,不染半分血跡,他隨意地甩了甩那柄利器,於是連他的長劍也潔淨猶如新雪。

當他慢慢走上前時,笮融終於跪了下來。

這位紅衣居士雙掌合攏,兩隻眼睛裡包含著虔誠的熱淚。

“今日竟能得見滅世佛化身,”他更嚥著說道,“不枉弟子這些年來傳佛辛勞……”

滅世佛舉起了長劍,聽了他這句話,卻停住了劍風。

笮融等了又等,十分惶恐地抬起頭,想要問一問佛為何不渡他。

佛卻高深莫測地注視著他。

【這人精神病吧?】陸懸魚驚恐地在腦內搖起了黑刃,【你趕緊出個動靜!】

過了很久,黑刃底氣不足的聲音響起,【你且讓我先研究研究他……】

作者有話要說: 《後漢書·卷十三·列傳第六十三·劉虞公孫瓚陶謙列傳》:“及曹操擊謙,徐方不安。融乃將男女萬口、馬三千匹走廣陵。廣陵太守趙昱待以賓禮。融利廣陵資貨,遂乘酒酣殺昱,放兵大掠。”

笮融這人五行缺德,不要拿他和東漢時那種冇有正規翻譯的佛教與現在的佛教比較……會震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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