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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陸懸魚和劉備相識的起點,此時平原城已經易主。
那座貧窮而破落的邊境小城忽然變得繁榮起來。
城牆用磚石一寸寸地加固,有些地方甚至扒掉重新修砌,城頭上一片片的旌旗密佈猶如烏雲。
城中來來往往的都是冀州口音的士兵,商隊,有時幾個騎士匆匆忙忙騎馬而過,有時也會有文士坐著牛車慢慢自一條道上了另一條道。
但那些平民漸漸地不見了。
城中大片的房屋被征用做士兵的營房,而平民則趕去城外,被迫住進了勞役營。
他們在竊竊私語,那些跟隨劉使君而去的人多麼有福,尤其是那個得了十個金餅的人,他可是聽說劉使君要離開平原,便毫不猶豫地帶上全家去了徐州。
而他們舍不下祖祖輩輩留下的基業,因此不得不忍受田楷戰敗後平原城易主的結局。
這位新城主對窮人確實很不客氣,但也不獨是這些窮人,那些士人和豪強也在冀州士兵入城之後,迅速被劫掠乾淨了。
在“劫掠”這件事上,新城主做到了一視同仁,不因窮富而區彆對待。
劉備曾經居住過的那座平原令府,現在就住進去了這位新主人。
新主人很年輕,大概二十歲出頭,身材高大魁梧,相貌堂堂,是個十分氣派的世家子,但他的眉宇間總摻雜了一絲戾氣,看人時的眼神中也不自覺藏了些凶狠。
因此仆役婢女服侍他時總是小心再小心,生怕有一絲一毫惹怒他的地方,不過這位平原城的新主人此時也冇有那麼多心思在他們身上。
他在全神貫注地盯著一副青州地圖,甚至郭圖走進來也冇有察覺。
“大公子。”這位中年文士恭敬地行了一禮。
於是袁紹的長子袁譚立刻從案幾後起身,疾行至郭圖身前,拉住了他的手,請他直起身來。
“公則既來,我正有事要請教。”
袁紹帳下謀士,出身潁川的郭圖郭公則跟隨袁譚的腳步,來到了案邊。
“大公子是要謀奪青州?”
“已近麥熟,”袁譚看了他一眼,“我為何還要等?”
“既如此,大公子心中還有何猶豫不決之事?”
“父親與田楷相持數年,”袁譚皺了皺眉,“我幾次試探,卻也覺察不到田楷有何過人之處,他究竟如何擋下我父?”
婢女屏氣凝神,將蜜水送了過來。悄悄退下。
夏日酷烈,郭圖拿起來淺啜了一口,立刻察覺到是用冰鎮過的蜜水,眉頭微微舒展開。
“那時平原城的守將是劉備。”郭圖這麼說道。
“……劉備竟有這般能耐?”
“不錯。”郭圖點了點頭,“他與公孫瓚同在盧植處讀書,因此公孫瓚命田楷收留了他,放在平原替田楷守了這數年,主公私下裡曾對我說起,十分看重劉玄德。”
“既如此說,”袁譚瞳孔一緊,“劉備已有徐州,不可同日而語,我若攻伐青州,他會出兵襄助田楷麼?”
郭圖思考了一會兒,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公則,何意?”
“徐州,四戰之地,劉備南防袁術,東防曹操,外防呂布,內防臧霸,”郭圖笑道,“他縱然有此心,也無此力,大公子這次出征,必能攻田楷一個措手不及!”
袁譚心中大定,點了點頭。
“不過……”郭圖欲言又止。
“公則又有何指教?”袁譚說道,“快快請講!”
“有一人,公子須提防些動向。”
“何人?”
郭圖皺了皺眉,“陸廉。”
袁譚愣了一會兒,然後嘴角一咧,大笑了起來。
“我當是誰!竟是那個婦人!古人說‘利令智昏’,劉備這是‘色令智昏’吧!竟令一個婦人做了自己的彆駕!誠為天下人所恥笑!”
大笑一番之後,袁譚凶狠地下了結論,“公則既如此說,我再也冇有憂慮了!風起麥熟時,我便出兵!”
“公子必定旗開得勝。”郭圖微笑著說道,語氣裡是不容置疑的肯定。
但他的目光仍然在袁譚身上來來回回的打量。
這位袁紹帳下的謀士是很清楚這位大公子的為人的。袁譚雖然魯莽,但也算有勇有謀,若隻說攻伐田楷,倒有七分把握。
但接下來的局勢就會變得很麻煩。
陶謙同袁術親厚,而繼任者劉備卻與袁術絕交,同袁紹曹操算是結了盟。這樣的盟約是鬆散的,迫於形勢而結的,不具備任何道義上的效力,因此想要維護它就需要小心翼翼。
劉備會不會出手去救青州,郭圖覺得,濟水以北的這些青州土地,劉備也許估量自己的實力,忍一忍算了。
但袁譚打到北海的時候,這個尖銳矛盾一定會跳出來:如果劉備不救北海,那麼徐州便會與袁譚的勢力接壤。
袁譚看起來是一個野心永無止境的人,但在郭圖眼裡,他更像一個孩子。
這個孩子迫切需要父親的肯定與嘉獎,但父親的注意力似乎全在幼子袁尚身上。
為了爭奪父親的目光,以及袁家未來的繼承權,這位袁家的大公子會不惜一切地進攻,再進攻,直到他的戰馬撞到山腳下的巨石上,他纔會意識到,他總有不可戰勝的敵人。
夏天很熱,但糧稅的事要忙起來了。
她督兩郡的軍事,也就是說,這兩郡的糧賦一部分要拿來供應她的軍糧。
為了這個緣故,田豫每天開始瘋狂揪頭髮,一邊計算各地的人口與田地,一邊開始緊鑼密鼓地安排秋收時當地的糧官。
琅琊郡的士族跑了不少,現在麻煩顯現出來了。士族子弟經常會在家鄉出仕,找一點事做,一邊曆練自己,一邊想方設法刷點美名,哪怕是袁紹那種四世三公出身的頂級世家子,一開始也得做個縣令。這些地方士族家的子侄與旁支構成了地方基層係統,下鄉帶人去收糧之類的基層官吏,都是這種出身的人在做。
現在琅琊郡的士族大批逃難了,就導致了基層的糧食收不上來。
當然老百姓的糧食不會揣進自己口袋裡的,總有人收糧。
比如說山賊,比如說流寇,比如說他們自己都不認得的彆的地方的豪強,秋收時突然衝過來,搶一波就走。
反正這個糧是既進不了老百姓的口袋,也到不了正規軍的糧倉裡。
“我懂了,琅琊郡的流寇,子義來留心。”她說道,“若有流寇逃到其他郡縣去,你也照追不誤就是。”
太史慈思考了一下,“既是流寇,總會越境……”
“那也沒關係,你照追就是。”她說,“我去同臧霸打一聲招呼,至於北海,國讓為我寫一封信送去孔北海那裡就是。”
往南跑就跑回郯城下邳這一片了,斷然不會有流寇這麼作死。
往東的話……
太平洋確實是冇加蓋的。
聽了這樣的安排,田豫也冇有被安慰到。
“還有那許多的官員空缺該如何?”
“……肯定也是有辦法的。”她猶豫了一會兒,用不確定的語調說了一句。
黑刃發出了一聲嗤笑。
【……你笑個什麼?】
【你太客氣。】它冷不丁這麼說了一句。
【我客氣嗎?】她莫名其妙,【我什麼地方客……】
“把那些各家送來的兒郎們,”她說,“送去各縣,給他們都封個稅官的頭銜,要他們先將各縣下轄村莊人口田產這些統計出來。”
田豫愣愣地看著她。
“……你看我做什麼?”
“將軍,他們可能……”他說,“可能並不是真心來投效的。”
田豫不是不通人情世故的人,再說這些青少年各個都是未婚少年,這事兒真是禿頭上的虱子。
“但他們是被家中長輩逼迫著,想來娶我,是吧?”
這位新任郡守的臉一瞬間紅了。
“將軍為何說得這般直白!”
“哪怕是為了做給我看,或者是為了做給家中長輩看,”她說道,“他們也必須好好乾!”
“……將軍是欲使自己作餌麼?”田豫還是有點震驚。
“不不不,這不是釣魚,非要說是釣魚,這也是直鉤釣魚,”她說道,“對了,每人送去各縣時,除了自己的仆役之外,再派二十可靠的士兵跟著,一則用來護衛他們的安全,二則要士兵盯著,不許他們下鄉欺男霸女。”
“是。”
秉著打一巴掌,給個甜棗的思想,陸懸魚想了想,又下達一條命令。
“臨行之前,一起去打個獵吧!”她說,“提振一下士氣!”
七月流火,天氣略有一點轉涼的意思。
正適合出門打獵。
漢朝時的士人其實文武分家得並不厲害,陳衷也是能騎馬,能開弓的,當然小號臧霸那就更厲害一點,畢竟是泰山寇出身,騎馬衝鋒野豬這種事他都敢乾,射個野禽更不在話下。
“將軍!看我為將軍射此雁來!”
“我來!”
“叔友這一箭還不到火候呀,還是看我的!”
她被一群青少年包圍了。
……然則除了小號臧霸之外,也並冇有什麼射箭高手。
……不過說起武功不行這方麵,其實也都是伯仲之間,雖然冇有高手,但也都可以假惺惺試一試。
……陳衷甚至還射了一隻倒黴的錦雞回來,高高興興地送給她,說雖然冇有大雁,但這玩意也能表一表他的誠心。
……這一群人裡,隻有糜芳一個超級不做作,他坐了十分舒適的馬車過來,根本不準備射什麼山雞野兔。
慘白少年糜芳大聲地開口了!
“將軍,朐縣今歲的錢糧,我已運到將軍營中了!”
……她就差點摔下馬來!
……周圍這群青少年的眼神要是能射出鐳射的話,糜芳現在可能已經千刀萬剮了!
但好像是冥冥之中的哪位神仙覺得她現在不夠尷尬似的。
這群人在七月的荒原上,簇擁著她嘰嘰喳喳,努力品評各路獵物,想要博取她的注意力時,遠處慢慢駛來了一輛小車。
車上坐著一個人,看姿態你就知道,他根本不是來打獵的,相反,他特彆的不開心。
他一身淺色的直裾,頭上戴的發冠端端正正,腳下穿的方履也端端正正,那個臉也是端端正正的,在農曆七月的下午散發著冷氣。
“……陳,陳長文?”
小車過來了。
她策馬迎了上去,有點冇明白怎麼回事。
“你如何來了陽都?”
陳群那張冰清玉潔的小臉微微揚了起來,用一個溫度特彆低的,一看就很透心涼的眼神瞪著她,一字一句地說道:
“主公,派我來,巡視,陽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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