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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近了,腳步卻未進巷中,隻有寥寥數語在巷口響起。
也許是禁軍在偷懶,也許是這條巷子較為筆直,一眼便能望到底,無可隱藏。
也許是故意不想讓這隻靴子落地。
她守在門口,小黃門躲在院牆下的角落裡,瑟瑟發抖。
腳步聲漸漸遠去,火光也隱入黑夜。
整座雒陽城彷彿又陷入沉睡,隻有北方夜空中的火光未曾熄滅。
但誰也不敢出什麼動靜。
直到小黃門突然慌張地跳了起來!
……一隻老鼠從他的頭頂跳了下來,飛快地鑽進了菜地裡。
小黃門眼含熱淚,嘴唇抖得跟篩子似的,冇等說話,淚水就落了下來。
“奴婢,奴婢並非……”
……………………
難道說鼠婆想要的供品是這個小黃門?這有點不人道吧?況且這麼大一個孩子怎麼吃啊?
秋夜寒涼,小黃門隻著中衣,在寒風裡瑟瑟發抖的模樣有點可憐,還是帶進屋裡好了。
……其實屋裡也冇暖和到哪去,她雖然是5魅狗,但她身強力壯不怕冷,是荒野求生冬季地獄版的專業玩家,自然不會考慮購置炭盆。
造坑倒是尚有餘熱,上麵溫著一壺煮沸過的山泉水,她倒了一杯遞過去,小黃門卻不接,隻在那裡睜著眼睛,迷茫地四處看。
……她忘記隻有她自己有黑視這件事了。
“喝點水。”她拉住他的手,把杯子放進他的手裡。
小黃門抱著杯子呆了一會兒,突然噗通一聲跪在地上,來了個土下座,“郎君大恩,結草銜環,不能報也1
……杯子裡的水也灑了一半,全灑席子上了。
“……宮中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待扶起來後,重新又給他倒了一杯水,這次小黃門終於可以坐下來慢慢喝水,講一講宮中發生的事了。
“那幾日……人心不安,人人都看著張公的臉色,而張公亦看太後的臉色。
“大將軍三番五次地逼迫太後,若太後輕輕點一個頭,常侍大人們便將要人頭落地。”
“但是太後不同意?”她問。
提及於此,小黃門轉身向著北方磕了一個頭。
“太後是重情之人,是奴婢們連累了太後。”
“十常侍為何會與何進如此水火不容呢?”
小黃門沉默了一會兒,“奴婢入宮不過三年,所知不過以訛傳訛,恐汙郎君之耳。”
“反正該死的都死了,”她說,“不該死的估計也死了,說說也無妨?”
……好像這話有點不對勁,至少在黑夜裡,小黃門的臉上露出了很糾結的神情。
但他最後還是繼續說了下去。
“宮中傳言,此皆黨人遺禍,袁本初造讒言於大將軍之側,欲儘誅宮中黃門,以告天下。
“但郎君細想,天下之人皆可殺十常侍,大將軍身受提拔之恩,怎能如此呢?”
好的,曹操的異姓兄弟袁本初是個喜歡傳謠言的人,記在小本本上。
“何進既為大將軍,為天下蒼生決斷也是常理,何況城中儘有傳言,十常侍專權橫行,橫征暴斂,以致民不聊生,引發黃巾之亂,宦官們現下又如何能喊冤呢?”
那張稚氣未脫的臉愣了一會兒,似乎想說什麼,但還是冇說出口,隻是又一次叩首。
“郎君所言是也。”
……雖然她不擅長察言觀色,也能感受到那一瞬間,小黃門的複雜情緒。
之後的事基本上與市井傳言也差不多了,何進謀事不密,幾次進宮覲見何太後,都表明要誅殺十常侍,終於令十常侍下定決心,率先下手。
而後禁軍開始攻打宮門,又放火燒宮,中黃門宿衛宮中,直守門戶,與禁軍僵持了兩天後眼見堅守不住,張讓便帶著天子與陳留王奔去了北宮。
“禁軍殺入宮中後,便關起了宮門,勒兵捕殺黃門,不論年少年長,見者即殺。
“除卻宦者,宮中還有許多雜役,還有每日領命入宮做事的小吏,舉凡冇有鬍鬚者,儘皆死於刀下。
“除了奴婢這等閹人,最慘的是那些優伶,其中有許多少年人,來不及解開褲帶自證身份,便……”
雖然在描述幾乎可以算作黑色幽默的場景,但無論她還是小黃門,都不會覺得那個場景好笑。
這個小宦官不自覺地又開始顫抖,但他隻抖了一會兒,便平靜下來,話語裡甚至帶上了一絲極度驚恐過後的麻木。
“奴婢從未見過那樣的血,到處都是死人,還有割了喉嚨,一時死不了,卻還掙紮的人。
“好在宮中多珍奇,禁軍中許多兵士殺得乏了,便四處蒐羅寶物,奴婢便是趁著那個時機,裝成了死人,而後方能遁出宮來。”
她在想小黃門的欲言又止是為什麼。
宮中多珍奇,黎民猶餓死。
“先帝是個什麼樣的人?”她突然問。
小黃門的神情一瞬間變了。
莊重、崇敬、並且帶著一股視死如歸的嚴肅勁兒。
“先帝是賢明之君,郎君不可聽信謠傳1
……她終於明白她當著小黃門的麵罵十常侍,這孩子也不辯駁的緣故了。
感情十常侍還負責接鍋的。
但為了確認一下,她最後又問了個市井間的流言。
“先帝曾向十常侍們要錢,這是真的嗎?”
小黃門毫不猶豫地叩了一個首。
“大人們能為先帝分憂,幸也。”
……這真是一個“什麼樣的昏君都有人效死”的典型案例埃
天色漸亮,小黃門受了一天一夜的驚嚇,已經在席子上縮成一團,睡過去了。
四鄰也漸漸起了聲音,有舀水的,有生火的,有餵雞的,還有說話的。
看起來靴子不準備落下了,她站起身,伸個懶腰,也準備活動活動自己,生火做飯時,巷外遠遠傳來了一陣敲鍋般的聒噪聲,小黃門一下子便驚醒了。
“閹宦謀反,窩藏者同!見知不舉,闔家徒流1
“……郎君?”
她擺了擺手,慢慢靠近門口,仔細聽一聽。
喊話的士兵進了巷子,一邊敲,一邊喊,整條巷子的人誰要是不曾被驚醒,那聽力測試肯定是冇辦法過關了。
但任憑他怎麼喊,似乎家家戶戶都在做自己的事。
士兵的腳步在她家門口停了下來。
……是誰偷偷指認了嗎?還是昨夜小黃門倉惶逃進來時,落下什麼痕跡?
她微微彎下腰,渾身的肌肉開始慢慢繃緊時,隔壁陳定家的院門開了。
雖說整條街上的人都要連坐徒流確實過於可怕,況她又不是同大家熟識了幾十年的老鄰居,尤其還是個不討人喜歡的5魅狗,被檢舉揭發似乎也是正常事,但那一瞬間,心還是沉了底。
……一會兒先打死士兵,再過去暴打孔乙己一頓,她想。
士兵一見他開門,立刻過去發問。
“你知道哪家窩藏了閹宦?”
過了幾秒,孔乙己那個拖著長音的聲調響起。
“在下要去提水,大人有什麼見教?”
士兵很明顯不太高興,又問了一遍。
“我在問你,這條街上可窩藏了閹宦?你可要想清楚了1
“這裡都是清白人家,”孔乙己冷冷地說道,“從不曾聽聞誰與黃門有什麼往來。”
士兵憤怒地敲著焦鬥走了,一整條東三道上都是孔乙己拎著水桶,慢慢悠悠磨磨蹭蹭的腳步聲。
……打個水也這麼費勁。
家裡多了一個客人,預留的水就不夠用了,還得去打一桶回來洗漱。
她吩咐小黃門在家好好蹲著,暫時先不要出門之後,也跟著出去打了個水。
清晨的陽光照在這條塵土飛揚的肮臟小路上,時不時有哪家的婦人洗漱完畢,端著殘水潑出來,避不避得過全看身手。
一條黃狗趴在路邊,見到她便立刻站起來衝她狂吠,待她滿臉不善的衝它剛走過去一步,狗子便立刻夾起尾巴,瘋狂逃回院子了。
待她拎著兩桶水回家的時候,孔乙己一臉頹唐的端著媳婦用過的殘水,正在往外潑。
……差點潑她身上。
不過作為另一個狗魅,這人也冇說句抱歉,隻無精打采地看了她一眼就轉身準備回去。
“陳大哥。”
“……何事?”
“你必定知道昨夜之事,”她說,“為何替我隱瞞呢?”
孔乙己摸了摸山羊鬍子。
“前夜之事,亦在眾人眼中。”
……前夜?她差點都忘了loot那幾個盜賊的事。
“郎君有仁德心,行俠義事,若在下為一己安危,恩將仇報,豈非禽獸?”
這還是陳定頭一回很嚴肅地同她說話。
但她還是冇反應過來。
“那鄰居們呢?也覺得我是個好人嗎?”她連忙追問了一句。
陳定點點頭,“郎君確有品行,鄉鄰皆作此想。”
……她想想該怎麼說這個話。
“那為何大家待我仍是如此冷淡呢?”
關於這個問題,陳定又皺起了眉。
然後那張瘦長臉迅速地垮成了孔乙己臉。
“雖有品行……”他糾結了一會兒,似乎在想該怎麼說。
“但是?”
“但不知怎的,還是覺得你這人,令人嫌棄。”他坦率地說了出來,然後不敢等她的反饋,端著水盆迅速地逃跑了。
似乎因為在外麵站得久了,耽誤了做活,屋裡接二連三的響起了夫人的責罵聲,以及孔乙己含含糊糊的辯解聲。
至於鹹魚,她得在門口冷靜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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