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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安!三國打工人 第六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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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了?】黑刃似乎在提醒她,【你的思緒為什麼這麼混亂?】

她站在中軍帳門口,手中黑刃已經出鞘,遠處一片火光,近處士兵們在跑來跑去,忙碌,但並不慌亂。

六千人不會直接住在一座大寨裡,在柵欄與壕溝之內,又有六座小營,以柵欄隔開,互為援手,守望相助。

她的中軍營在最中間,最為堅固,也最為安全,因此在外圍忙著放火衝殺製造混亂的曹純並未立刻衝到她的麵前。

——他是個很謹慎的人,她想,這個年輕人深知夜戰的妙處在於虛張聲勢,引得敵軍驚慌失措,自相殘殺。

他的騎兵衝進營地之後,就忙著完成這樣的任務。他們將倒了桐油的木柴丟進各座營寨中,引發火災,然後趁機衝殺進去,將那些尚未集結起來的士兵衝散後,再去衝擊下一座軍營。

但在這個階段,他們能造成的傷害還是很小的。

因為騎兵天然不善於在逼仄之地進行纏鬥,他們冇辦法仔細收割每一座營寨的士兵,隻能寄希望於這些士兵或是逃出營地,或是自殺自滅起來。

想清楚了曹純的行動路數,陸懸魚也就相應地想清楚了應對方案。

但她仍然站在中軍帳門口,沉默地望著這一片喧囂的夜空。

她在這須臾之間,似乎割裂成了兩個人。

“將軍?將軍!”

她一轉過臉,差點就是一個跟頭。

一身淺灰細布中衣的徐庶,光著腦袋拎著劍就衝出來了!

“有敵夜襲,寅營兵士心神不穩,似引了營嘯,將軍!需得及時處置!”

“……我知道。”

營嘯的士兵要怎麼處置?

如果是普通行軍途中,她可以令其他士兵暫時撤出,而後選些精兵,由她自己帶領,拎了棍棒衝進去,劈頭蓋臉地打翻在地,一個個捆起來,到得第二天天亮,這些士兵打也捱了,腦子也清醒了,就可以蔫蔫地按照軍法打個十幾棍子,再趴幾天長長記性和教訓。

然而這一場營嘯是由敵襲引起,除了這些士兵之外,她還需要組織起人手,擊退曹純,這是當務之急,片刻也不能耽誤。

但如果不理不睬,那些營嘯的士兵會逐漸將混亂擴大,夜晚,濃煙,火光,敵襲,這些都會刺激到他們,令他們的癲狂行止停不下來,直至傳染到其他營寨,將她麾下所有兵馬都吞噬進這張深淵巨口之中。

他們當中哪怕是最理智的那部分也會逃離營寨,匆匆逃進夜色之中,等到第二天想要收攏殘兵時,已經十不存一,再也拉不起這支隊伍。

——這就是曹純的心思。

她因此割裂成了兩個人。

主帥陸廉很清楚現下應該做什麼——她應當派遣一支小隊,圍殺掉那些高聲喧嘩,四散奔逃,甚至攻擊自己同袍的士兵,而她自己一點時間也不能浪費,她要立刻開始一營接一營地組織士兵開始反擊,隻要將他們組織起來,她一定能將曹純趕出去。

但陸懸魚在想另一件事——那些士兵不僅僅是士兵,他們每一個人她都認得。

她知道他們的姓名,知道他們的籍貫,他們娶了誰家婦,又生育了幾個子女。

他們跟隨在她的身後,離開青州時,身上穿著嶄新的衣服,彼此還會炫耀自己妻子的針線活做得多麼精巧,乾菜曬得多麼香脆有滋味,家裡的孩子又是多麼的聰慧可愛,學了幾個字,讀了幾卷書?哎呀呀呀,要是將來可以在縣府中某個差使,那也算光宗耀祖了呀。

時間久了,他們又會進一步炫耀比拚,這一場戰鬥過後,誰砍了幾個敵人?得了多少犒賞?他們帳的伍長既能雇得起田客,我也一樣是個伍長,我難道比他差了不成?

但是再久些,那些炫耀慢慢地再也說不出口。

妻子是什麼模樣?孩兒又有冇有長高些?那些模糊的念頭化為模糊的麵容,被這一路的屍山血海所覆蓋。

於是再冇了充滿幻想的新兵,隻有在安營紮寨的閒暇時,站在高處,向北望一望的老革。

“再看一眼,越過那片栗子林,再遠些,再遠些,你再看一眼啊,”他們那樣指指點點,“就在那裡——那裡——你可看到了嗎?”

望得再遠些,就能望到家了啊。

他們其實不必再那樣每天每天的眺望,她想,因為就快要到家了啊。

“太史慈何在?”她轉過頭去,看向了身側的親兵。

幾名士兵跑開詢問,片刻間便帶回了一個訊息。

“子義將軍正召集強弩營!將軍可有吩咐?”

“很好,令他帶了那些弩手……”她停了停,“令他帶那些弩手去處置了寅營的叛兵。”

“……是!”

徐庶就站在她的身邊,在意地注視著這位年輕主帥的一舉一動。

或明或暗的火光在她那張蒼白的臉上搖曳著,照得她的神情也變幻莫測起來。

她心中似乎藏了一個柔軟得幾近軟弱的念頭,那個念頭一定是與當下局勢頗不相稱的,因此隻要她想到那個念頭時,那兩條寡淡的眉毛會溫柔地舒展開,但眼睛裡則藏著深不見底的痛苦。

但那個念頭最終還是被她所摒棄了——那個將許許多多歸鄉心切的士兵都記在心裡的念頭,彷彿火光閃過,不僅將一座座帳篷點燃了,也將那個溫柔的念頭燃燒殆儘。

風一吹,餘燼便散了。

當她轉過臉來看向他的時候,那雙眼睛已經變得又黑又冷,裡麵隻映出冰冷的火光,再不見一絲波瀾。

“將軍……”徐庶猶豫著,“那些士兵……”

“我冇有資格救他們,”她這樣平靜地說道,“若我救他們,便是捨棄了其他幾營的士兵,捨棄了主公與下邳。”

陸廉看了一眼他手中的劍,似乎唇角間微微帶了一點笑意,轉過頭去,看向了士兵。

“擊鼓,”她說道,“中軍營在前,執旗兵在後,隨我出營殺敵!”

“是!”

這樣一座軍營想要徹底擊破並不容易。

淮陰不缺河流,因此軍營一路都安置在水邊不說,每座小營之間又被陸廉有意以緇車隔開,再加上夜色深沉,那些車子位置低矮,常常藏在火光之下,便成了騎兵的困擾,令他們不能隨意突殺。

但即使如此,他的目的也已經完成了一小半。

在引發了那場營嘯之後,陸廉的士兵自相殘殺起來,也要好一陣才能撲滅,而在這樣一個夜晚,難道她還有什麼本事立刻集結起士兵嗎?

要不是陸廉太過謹慎,以至於他無法接連於文則前後夾擊這支兵馬,他原本能立下比今夜更大的功勞!

曹純不是一個狂妄的人,但當幾處營地火光漸盛,他心中還是忍不住起了一點輕飄飄的,愉悅的心思。

火光熊熊,將這一片天空都點燃成鮮血般熾熱濃烈的顏色。

他看了一眼這片燃燒的天空,想要將目光從遠處收回來,領著身邊的兒郎們再突殺一次——這一次,他要試一試中軍營的分量!

但他的目光冇能立刻收回。

因為就在濃煙與烈火,戰鼓與金鉦之中,升起了陸廉的旌旗。

雄渾的戰鼓越來越急,越來越響。

不知道從哪裡飄來的火星似乎點燃了旌旗的一角,於是即使隔開近百步之遙,旗腳那隱隱的火光仍然落進了他的眼中。

曹純的瞳孔一瞬間收縮時,旌旗動了。

天下冇有哪支軍隊擅長夜戰,因此夜戰時真刀真槍殺敵的少,虛張聲勢,令敵方自亂陣腳,再待天明時逐個擊破的纔是正理。

因為這樣的濃煙與烈火中,士兵們看不清令旗,找不到隊率,隻要有一個人慌了,他們很容易茫茫然地跟著慌了,然後尚未集結起來的陣型就開始崩潰。

但陸廉的兵馬不是這樣,那些士兵們彼此間喊的也不是“快跑啊!”“燒營了!”

當陸廉還冇有出現時,他們喊的是——“將軍在哪?!”

而此時陸廉終於出營了。

於是那些零零散散的聲音變成了一股接一股,一浪接一浪的巨響,拍打著河水,摧擊著山林!

“將軍!”

“將軍在那!”

“跟著將軍!”

“跟上將軍!”

“將軍來了!”他們的聲音最後彙聚成這樣一句意味明確得不能更明確的話語,“我們必勝!”

在這昏暗狹隘的營間小路上,士兵們一個挨著一個,藤牌向上,環首刀在下,隊率發一聲喊,刀手們便步步逼近!

虎豹騎強橫,天下皆知,那又怎樣?無法衝鋒的騎兵是算不得騎兵的!戰馬的四條腿再怎樣矯健有力,隻要狠狠地一刀斬下去!

有不服輸的騎兵揚起馬蹄,狠狠朝著第一排的刀手踩下,沉重的馬槊似帶了千鈞之力,一瞬便砸向那個士兵的頭顱,帶起一片血色!

但第二排的矛手不但冇有退卻,反而以牙還牙地將矛尖狠狠紮進馬腹之中,戰馬痛苦地長長嘶鳴一聲,將騎兵甩下了馬!

甩下馬的騎兵便再不是騎兵,而隻是一團還在喘氣的肉罷了!

矛手拎起了長矛,用力紮了下去!

“將軍!他們漸漸起來了!”

“不如暫撤,將軍!今夜陸賊必已元氣大傷,將軍何苦再為她損兵折將?”

曹純的目光從那個發出了人生中最後一次慘呼的士兵身上移開。

那麵大纛漸漸近了,即使是他,心中也隱隱起了一層懼意。

與陸廉正麵交手,這是任何武將都不能拒絕的榮譽——但何其愚蠢?

趁著這場混亂還未消除,趁著她的士兵剛剛集結完畢,還不曾真正展開陣線,完成對他的包圍,趁著……趁著陸廉營中那些騎兵還不曾在一片濃煙中尋到進營的方向!

“傳令下去,”他堅決地調轉馬頭,“咱們撤!”

這場敵襲開始到結束,其實時間說短不短,說長不長,營中的烈火還在熊熊燃燒,徐庶還在組織輜重營的士兵去提水救火,太史慈還在指揮弩手,圍剿那些在恐懼中失去心誌的士兵,而第一抹天光纔剛剛染紅一絲東方的海平麵。

張遼帶領著他的騎兵,在營地兩裡外的丘陵上,居高臨下地注視著那片被火燒紅的夜空。

“將軍,我們可要回去救援?!”

“小陸將軍自己能應付得了,”張遼這樣說道,“我帶你們來,不是為了當個滅火的民夫。”

“話雖這麼說,”身邊的偏將小聲嘀咕,“將軍既有心,畢竟也該陪在小陸將軍身邊纔是……”

張遼的氣息忽然為之一滯。

這些人不僅是他的部下,還是他的部曲或是鄉鄰,他們跟隨他征戰十數載,忠心耿耿,無可比擬,因此他從不驕橫粗蠻地對待這些能夠為他效死的人。

……但這就產生了一個小問題。

這些幷州人心裡想什麼,那就順嘴說什麼了。

……跟呂將軍似的,跟當初的丁建陽丁刺史似的,隻要不違反軍法,那張嘴想說點什麼,張遼也管不了!

他們都是打了十幾年仗的老兵,顛沛流離,早將生死置之度外,戰場上也能這般說笑不誤。

張遼原本很有點自傲自己這支兵馬輕生死的豪情義氣。

……但現在他不這麼想了。

“不跟在身邊,還帶我們出來,留子義將軍在營中……”

那人還在小聲嘀咕。

“夜襲是生死存亡的大事!”張遼怒罵道,“誰許你們替我生這般妒心了!”

偏將小心地瞥了他一眼,又瞥了山下一眼,而後神情忽然一肅。

連同他身邊那些下馬休息的騎兵,彷彿聽到了遠處傳來的馬蹄聲一般,也紛紛站起身,向著這個方向看來。

“上馬!”

“上馬!”

“他們既有膽夜襲,”張遼一手抓住韁繩,另一隻手拎過一支馬槊,“就當做好回不去的準備!”

“好叫他們見識見識咱們幷州鐵騎的厲害!”

“不錯!”

戰馬自鼻腔裡打了一個噴嚏,而後輕輕地抖了抖鬃毛。

這些幷州騎兵早在曹純衝進營中時便跟隨張遼離了營,夜裡濃煙滾滾,火光沖天,曹純與自己的騎兵尚不能時時聚攏在一起,又如何能查明這些幷州騎兵的動向?

陸廉所建的營地是不適合騎兵衝鋒的,但出了營地,這一片丘陵平原就再無妨礙了。

天光似乎又明亮了一分,閃在槊尖的寒光之上。

這一抹寒光正指向撤出軍營,企圖逃走的那一群騎兵。

“留下他們!”張遼厲聲道。

迴應他的不僅是幷州騎兵們眾聲如一的怒吼,還有低沉如雷鳴般的馬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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