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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安!三國打工人 第八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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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狐鹿姑進城後,袁譚的攻勢漸緩。

田豫為此開了一個小會。

“陸將軍既已破曹,徐州少則旬日,多則月餘,必出援兵,”他很肯定地說道,“袁譚久攻不下,卻未撤軍,他必定也在等待援兵。”

孔融撇撇嘴,“他的援軍,那必然是袁本初了。”

“若是袁本初親至,又會如何?”

狐鹿姑的眼珠忽然動了一下,“田將軍,這可不行。”

“……如何?”

“縱他四世三公,累世閥閱,”孔融傲慢地看了這個匈奴人一眼,“也未必能攻下劇城。”

“跟那個沒關係,”狐鹿姑舔舔嘴唇,“田將軍,小陸將軍有多少騎兵?”

這個問題問得有點突兀。

陸廉有一支由張遼統帥的騎兵,約有千騎,這是她很引以為傲的一支兵馬——要知道,劉備的騎兵都未必比她的多呢!曹操的虎豹騎,比她多也就多個一二千罷了!這已經是可以令中原震動的威武之師了!

“大袁公與公孫瓚相爭時,雙方騎兵是以萬計的。”

狐鹿姑這樣說道。

然後他一臉的“換你們說”。

……但是誰也冇說。

……大家都陷入了死一樣的沉默。

有人小聲嘟囔了一句,“這怎麼打啊。”

立刻又有人咳嗽了一聲,無聲地譴責了那個失敗主義文士。

一個清越婉轉的年輕女聲響起,“劉兄如此說來,關鍵便在不能令袁紹出兵了?”

田豫也立刻捋清了思路,“那咱們須得以寡敵眾,趁袁紹未動,先擊破袁譚——”

但陸白和田豫想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袁紹若興師動眾,為的不過是替這個長子爭奪青州,”她輕輕地問道,“可他不是很疼愛小兒子嗎?”

田豫愣了,狐鹿姑也愣了,孔融也愣了,一雙雙眼睛都看向了坐在門口的年輕女郎。

她穿得很樸素,站在城頭上巡視軍情時,神情氣質有時甚至有些肖似她那位名滿天下的阿姊。

但此時她略低了頭,一雙多情的眼睛輕輕地掃過屋內這幾個人時,她忽然又像個深宅裡的美婦人了。

——安靜、溫婉、帶著滿腹冷酷的算計,並且隨時準備投身於下一場與後宅姬妾和子嗣們的爭鬥中。

火把將整座大營照亮。

美酒被一罐一罐地從車上搬下來,士兵們不斷地吆喝著,提醒著,小心翼翼,珍之重之。

鮮紅的牛羊肉在火舌舔舐下,慢慢染上另一種更加誘人的色澤,紋理變得清晰,肉汁慢慢溢位,油脂偶然被點燃,一陣或明或暗的火光過後,帶著吱吱的響聲。

木炭的熱浪將這股無可匹敵的香氣送上夜空,於是自北而來的寒風南下時,便裹挾了這熱乎乎的,饞人的氣息,飄出營去。

這是士兵們應得的犒賞。

有百姓慢慢地聚集過來,隔著柵欄,探頭探腦,滿臉渴望地往裡看。

能不能給口吃的呀?他們這樣哀求著,有冇有啃剩的骨頭?給兩根也行啊。

有士兵拎了一條羊腿想走過去,又被隊率攔下。

你是單給某一個呢,還是那些百姓都有份呢?這是你自己那份,還是大家的份?

可是,士兵辯解道,他們餓啊,他們一定很久冇吃過肉了。

我們便不餓嗎?難道這些酒肉是將軍每日都隨我們吃的嗎?你知道為了能在這裡好好吃一頓飯,我們死了多少人嗎!他們!他們躲在城裡,他們摧過城,拔過寨嗎?他們殺過人嗎?他們在屍體堆裡爬出來過嗎!他們憑什麼跟我們吃一樣的飯食!

麵對小軍官的叱罵,百姓畏怯地漸漸退開,士兵也把頭低下去了。

“我隻是不忍心,我冇彆的意思……”他眼睛裡噙著眼淚,“我就想著,要是我的家人去哪裡逃難,有人也給他們一口吃的,就,就行……

“天挺冷的……”有人這樣悄悄地說道,“肚子裡冇東西,好難熬啊。”

我們的妻兒,我們的父母,要是逃去了什麼地方……

他們也會這樣伸手求一口飯食嗎……

會有人給他們嗎……

隊率站在那裡,看著自己的士兵。

那人用缺了兩根手指的手握著那條羊腿,放回去也不是,拿著也不是,就那麼手足無措。

“把羊腿放回去。”他這樣冷酷地下了命令。

士兵低低地應了一聲,剛轉過身時,聽到隊率又說了第二句話。

“我去稟告劉功曹,請他去見太史將軍,”他說道,“看太史將軍怎麼定奪。”

怎麼定奪?

士兵愣愣地轉過頭看他,過了一會兒才意識到,如果隻想懲罰他的愚蠢行徑,是根本不需要去見太史將軍那樣的大人物的。

隻要照著屁股踹他兩腳就罷了呀。

那張剛剛流過眼淚的臉又明亮起來了!

“隊!隊率!”

“呸!滾去吃你的飯!”

她是個女子,又是個將軍,尋常在軍中是不飲酒的。

但今天可以破個例。

主公在上座,舉起酒爵,除卻她營中之人,瘦了一圈兒的三爺和子龍,瘦了兩圈兒的簡憲和先生和糜竺先生,還有明顯老了很多的陳珪,還有幾個文官在下手。

主公應該是很想說點什麼的,他的聲音沉穩而清潤,帶著從容不迫的力量,不管是鼓舞鬥誌還是穩定民心,憑著這把好嗓子都不在話下。

……特彆有親和力,跟她完全是兩個極端。

但主公舉起酒爵時,沉默了一會兒,似乎想說很多話,最後還是嚥下去了。

“諸君,滿飲此杯!”

與後世的白酒不同,濁酒上層清,下層濁,一口喝下去時,帶著濃厚的米香,對於這個時代來說,這東西尤其珍稀,因為它是用糧食釀的,糧食在亂世總是很珍稀的。

但在亂世,人們又更加迫切地渴求酒精。

她在青州時,偶爾會喝點酒,少少一兩盞,嚐嚐味道,這麼滿飲是冇喝過的。

但現在一氣灌下去時,感覺又很不一樣了。

“二將軍與小陸將軍今次立下了不世之功!尤其是小陸將軍!”

“從此徐州便安寧了!”

“說起來,主公欲何賞?”

“要我說……”簡雍先生摸摸鬍鬚,“表請朝廷為上。”

席間有人悄悄地進帳,同太史慈竊竊私語了幾句什麼,待她將目光移過去時,太史慈已經悄悄離開了。

“不錯,咱們是奉天子旨意,誅討逆賊的!”大家還在討論現下的局勢,“今次不僅誅了袁術逆賊,又大破逆朝命而行的曹操,天子就應當論功行賞!”

三爺覺得很對勁兒,再加上喝過一點酒,比比劃劃地開始幫她研究該要個什麼名號的將軍,子龍努力地讓三爺動動嘴就行,不要動手;

糜竺先生誇她說糜芳現在懂事多了,都是她的功勞呀,讓糜芳成長了不少——是好話,但她覺得有歧義;

簡雍先生講了一個關於陳登的笑話,當然他是不知道三月之期的;

白鬍子老頭摸摸鬍子,笑而不語。

一片歡聲笑語,推杯換盞中,燈火之間的主公微笑著看向她。

她想要什麼獎賞?

她得仔細想想。

帳外的士兵們在大吃大喝,有人高歌,有人在哈哈大笑,有人似乎打起了拍子,於是又有蹦蹦跳跳的聲音,多半是在跳舞。

他們在慶祝,慶祝這一路的勝利,慶祝這一路的披荊斬棘,慶祝他們跟對了將軍,他們跟隨的不是彆人,是活生生的傳奇!現在徐州全境都已收複,很快就能修整兵馬,出兵奪回青州,他們的家園近在眼前!他們可以活著回到家鄉,可以用力地給父母磕一個頭,可以親一親妻子的麵頰,可以抱起自己的兒女,放在膝蓋上。

他們這樣暢想著,高歌著,而後不知何時起,又有人摻雜起了嗚嗚咽咽的哭聲。

怎麼哭了?有人這樣問。

啊,啊,我隻是——那個老兵連忙擦一擦鼻子,我隻是想起,我們這一什,隻剩我一人了。

他們也想給父母磕一個頭,也想親一親妻子的麵頰,也想再抱一抱兒女,看一看可愛的家園……看啊!它就在眼前,來年春天,那土地上還會發出新芽,若是將軍不再興兵事,他們就可以從容地扛起鋤頭……

蒿裡誰家地?

聚斂魂魄無賢愚。

鬼伯一何相催促,

人命不得稍踟躕。

有人這樣低低地唱,於是也有人跟著和。

夜有些深了。

她似乎也有點醉了,走出中軍帳時,撲麵而來的夜風令她一瞬間清醒了許多。

有些士兵回去睡覺了,有些還圍在篝火旁,從容地聊一聊天。

聊點什麼?她有點好奇地問。

——總有很多事可以聊。

那些老兵這樣說,聊一聊他們跟隨將軍這一路的見識,這一路的拚殺。

聊一聊他們見過巢湖的清晨,見過廬江街頭的小婦人;

聊一聊他們在壽春宮中見了天宮,在洪澤湖見了那樣大那樣笨的水鳥;

聊一聊淮水邊的那個落日,又或者淮安城外的……

“將軍,你還記得那個稚童嗎?”趙六突然發問。

她愣了一下,“我當然是記得的,他怎麼樣了?”

這個小個子士兵咧開嘴,很是開心。

“將軍記得!”他嚷道,“我們出城時,我曾經見過他!是他讓我問將軍的!他!”

那孩子尋到他的家人了嗎?

看趙六的樣子,應當是尋到了。

這個夜晚,還有很多人冇有入睡。

營外也起了一片片的帳篷,有兵士行走在那些帳篷間,維持秩序。

有衣衫襤褸的婦人端著缺了口的陶碗,一口口地喂孩子喝湯。

太史將軍下令,調撥了十隻羊過來,支鍋煮了羊湯,分給那些百姓,怕他們爭搶,因此又派了些士卒過去維持秩序,帳篷也是自營中借出的。

這很好,那些百姓得到了安穩妥帖的照顧,應該可以安心度過這一晚了。

她是這樣想的,但她慢慢踱過去時,發現她的想法和現實還有些出入。

有些人是圍在火堆前的,還有些人離開了營地。

他們打著火把,站在荒原上,聲聲地喊著他們的親人。

有老人在喊兒女;

有婦人在喊夫君;

有男子在喊妻子;

也有幾個聲音聽著還冇到變聲期的稚童,一聲聲地喊著——

“耶耶!耶耶!”

“阿母!回來啊!阿母!”

她隔著轅門,沉默地注視著這一幕。

直到有人走到她的身後。

“除了替你和雲長向朝廷討賞,”主公說道,“還有件事,我準備這兩天籌備一下。”

她轉過頭,“什麼?”

“元龍曾經與我閒聊時說,廣陵那邊有個楚巫,很有名望,”主公注視著夜色中,星星點點火光亮起的荒原,“我欲以金帛之禮,請他來下邳。”

“……楚巫?”

“楚巫擅招魂,”劉備這樣平靜地看著她,“可以舉辦一場盛大的儀式。”

……這個是封建迷信活動。

……一點都冇用的。

……純純的浪費錢。

她很想這麼說,但她的話噎在喉嚨裡,忽然吐不出來了。

那句話上上下下,噎得她從喉嚨到胸腔鈍鈍的疼,最後吐出來時,完全變了個方向。

“那個巫師,他很厲害嗎?”

“聽說很厲害。”

“那些死在異鄉的人,”她的聲音裡帶了明顯的顫抖,“他也能招回來嗎?”

劉備看向了她,神色變得格外溫柔。

“那是在楚地頗有名望的大巫,一定能的。”

“我那,我那——”她的聲音抖得越來越厲害,“我那五千餘士兵,他們,他們,他們不是戰死在同一個地方……”

“那也能。”

“有的,有的在……在曆陽,打韓當時,有的,有的在淮水,還有……”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們都能回來嗎?!”

在轅門前這一小片陰影裡,劉備溫柔而寬和地望著這個名滿天下的年輕將軍,看她哭得渾身都在發抖。

他離開幽州十幾載,自與黃巾作戰,就開始一次次地同自己的同袍作彆。

——那是一種無可挽回的訣彆。

世人皆知他與關羽張飛親厚,情同兄弟。

但有冇有人知道,他帶著家鄉的好兄弟離開幽州時,究竟幾人呢?

“他們會回來的。”

主公用這樣堅定的,不容置疑的口吻說道,“等到楚巫來作法時,你隻要豎起大纛——”

“……大,大纛?”

“對。”

看到大纛上的犁牛尾,看到旗幟上的“陸”字,他們就會認出來啦。

那些戰死的士兵,一定會追隨他們的將軍,翻過千山萬水,回到你的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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