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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安!三國打工人 第八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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鄴城偏北,因此氣候比下邳更冷了一點,街上的行人總力所能及地多用兩層布將自己裹起來,匆匆忙忙,踩著冰雪而過。

但在袁氏那幽深的宅邸裡,隨處可見上好的皮毛與燒得旺盛的炭盆,因此冬季的到來並不會令人感到為難。

尤其對於孩童來說,他們可玩的遊戲又多了許多種。

他們可以在結冰的院落裡滑來滑去,可以在下雪後互相打雪仗,又或者爬上樹去,悄悄埋伏起來,看誰在樹下走過,便用力搖一搖樹枝,灑他一頭一臉的雪。

但現下他們又有了新的遊戲。

那個垂髫之齡的男童站在池塘邊一塊大石頭上,挺著胸膛,揮舞著一柄木劍,大聲嚷道,“這裡是巢湖!”

“巢湖是哪裡!”

“巢湖就是——”男童想了想,聲音還是很大,“就是一個大湖!”

“喔!”其他幾個年紀差不多的孩子齊齊發出了一聲敷衍的應和,“然後呢?”

“我!陸廉,陸辭玉!”他說道,“我就是在這裡打敗江東孫伯符的!”

一個穿著水紅羅裙的小姑娘立刻抗議了,“你怎麼會是陸廉!”

“我怎麼不是!”

“你扮皇甫嵩,扮劉虞也就罷了!怎麼還能扮陸廉!”小女孩氣憤地嚷道,“陸廉是女人!你是女人嘛!”

“她是將軍!我也是將軍!”男童叉腰道,“我怎麼不能扮!”

“你下來!要扮也該我來扮!”

“喔!喔!”其他幾個熊孩子立刻開始起鬨,“大將軍不服眾!不服眾!”

“你——”男童氣得狠狠跺了跺腳,“你頭上簪著花呢!你怎麼帶兵打仗!”

“陸廉打仗時,頭上肯定也簪著花!”

“冇有!肯定冇有!誰打仗不戴頭盔!簪什麼花!”

這場爭吵最後以氣急敗壞的小姑娘訴諸於武力,一掌將男孩從石頭上推下來的勝負手告一段落。

小男孩坐在地上大哭阿姊欺負他,婢女們匆忙跑過來連哄帶勸,而一位遠路而來的使者,此時正自廊下走過。

他目不斜視,匆匆而行,無論是哭泣的稚童,還是美貌的婢女,都未落入他的眼中。

使者悄悄趕往鄴城的同時,在這座宅邸的正堂,袁紹居於上首,從左到右環視了一圈,覺得眼睛裡的人太多了。

……其實要是比起雒陽時的朝會,人也不算很多。

……但那時他隻是站在階下的眾臣中的一位,感覺不到天子的困擾。

……現在他做了主公,這一群謀士、文官、世家代表都湊到他麵前,在滿足他的虛榮心的同時,又令他感到很有一點不安。

但今天說不定大家就不吵了呢。

袁紹自我安慰地這樣想。

這位生得很是端正有氣度的中年人清了清嗓子,“徐州的兵事,諸位已經略有所聞了。”

謀士們冇有吭聲。

他繼續往下說,“劉玄德既已脫困,陸廉便能揮兵北上,援救劇城,顯思若分兵去攔,怕是未必能攔得住。”

“陸廉驍勇,”逢紀乖巧地說了一句,“主公所憂者極是。”

“因而我有心揮兵南下,襄助顯思奪取青州,”袁紹說道,“諸位怎麼看?”

“主公高見!”許攸立刻給出了迴應,“現下徐州疲敝已極,主公若南下,不僅要拿青州,而且應當一舉剿滅劉備!不可令其有緩軍之機,否則待得數年,劉備統領徐、揚、青、豫,主公再想與之決斷,那便是難上加難了!”

袁紹眼前一亮!

“子遠欲令主公行暴兵,失人望麼!”

袁紹眼前一暗。

但審配找到機會開腔,便不曾輕易住嘴,他一點也冇在乎主公和許攸的神色,而是開始滔滔不絕。

“劉備奉朝令而攻淮南,曹操於此時攻伐,已令人心向背,因而董承張繡出兵攻打,天下間竟無人為其說項!主公豈能不識此前車之鑒呢!”

袁紹伸出一隻手,放在案幾上,開始輕輕地敲。

“況且豫州以南原本便在劉表手中,現下董承張繡既出兵兗州,劉表必欲南下廬江!若是西涼人一時攻不下鄄城,多半便有心去攻汝南!主公!大公子爭青州,可不是與劉備相爭,而是與孔融爭,曹操失人望,主公卻未失,何必與曹操同汙了名聲呢!”

“此言差矣!西涼軍殘暴,難道便是奉了朝命麼!”

“難道不是!足下又有什麼高見了!”

袁紹的手指越敲越快,越敲越響時,這些謀士們終於暫時中止了爭吵。

於是這位主公又把眼睛重新抬起,開始在謀士裡掃來掃去,但特意跳過這種特彆聒噪的。

“阿瞞如何了?”

幾個謀士互相看了一眼。

“已歸鄄城,正與董承相持不下,”被主公盯著看的辛評連忙說道,“若曹公有難,必會書信報之,主公不必多慮。”

說到陷入困境的曹操,謀士們短暫地回到了統一陣線。

不管哪一派的謀士,都不是草包,因此他們始終有一個清晰的認知:曹操是個既有野心,又有決斷的梟雄,這樣的人絕不可能永遠當主公的兄弟——除非他不得不依附主公,看主公臉色而活。

因此讓曹操狼狽些,落魄些,有什麼不好?

袁紹那隻寬大的手掌忽然收緊了,握成了一個緊緊的拳頭。

“他不曾寫書信報我?”

“不曾。”

這位主公似乎嘴裡小聲嘟囔了一句什麼。

“青州之事,容我再想一想,”他看向辛評,“正南為我寫一封信,給臧洪送去。”

辛評愣住了,“主公尋臧子源何事?”

“他駐守東郡,離鄄城近些,”袁紹的言辭還有些斟酌處,目光卻一點也不曾猶豫,“若是鄄城危殆,令他立刻出兵救援!”

“主公!董承張繡是領了朝命而行的!”

“嗯,”聽到這樣的警告,袁紹的神情裡帶上了一層無動於衷的輕蔑,“而阿瞞,他是我弟弟。”

枝頭有雪。

年少的婢女用潔白纖細的手指搭在枝頭,輕輕掃一掃,比少女的柔荑更加潔白的輕雪便飄灑下來,落進早已準備好的罐子裡。

這些穿著青色羅裙,腰肢纖細的少女在庭院裡乾活的身姿比雪後初晴的庭院還要美麗,因此很難有人不被她們勾走注意力。

尤其這幾個少女的目光時不時還會飄過來,悄悄看一眼窗子裡的兩名年輕男子,那活潑而又多情的目光便更加鮮活,也更加讓人忍不住心跳就要快一拍了。

但荀諶端起了黑漆獸腳杯,細細地聞了聞這股茶香,又悠然地品了一口,再重新將杯子放下。

從頭到尾,他的注意力似乎都在茶中。

他穿了一件竹色直裾,外麵搭了一件墨藍色的氅衣,端坐在那裡,便自然有鬆竹般的風姿,因此總令人感覺不管什麼樣的人,坐在他對麵總會有些壓力。

但現下坐在他對麵的人從姿容來說,卻絕不遜色於荀諶。

袁尚已及弱冠之年,但身上殘留更多的是少年意氣,而非青年男子的成熟穩重。他的額頭光滑飽滿,眼睛明亮有神,鼻梁挺拔,嘴唇紅潤,提筆時沾了一絲書卷氣,拎劍時又帶了輕快迅捷的武將之風。

這樣郎朗如日月的美少年,也無怪他的父親十分偏愛他了。儘管太史公曾有言“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但上至朝堂,下到小門小戶,誰不會高看一眼美人呢?

在冀州,喜歡袁尚的世家會歎息道,可惜他是幼非長啊,而不喜歡袁尚的那些人則悄悄地說道,袁公為了三公子的俊俏伶俐便偏疼這個小兒子,恐怕是取禍之道啊。

流言在冀州隱秘地蔓延著,荀諶一點也不覺得新鮮,甚至連今天袁尚尋他來喝茶的目的,荀諶都猜了個七七八八。

“公子愁眉不展,”他微笑道,“恐怕是有心事。”

“的確是有心事……”袁尚那秀氣的眉頭皺了起來,“因此想要請教先生。”

“已近歲末,這是家人團聚的時節啊,”荀諶感慨了一句,“我每到這個時節,便會想念在兗州的兄長,不知何時才能與他團聚,恭恭敬敬地奉上一碗柏椒酒呢?”

“先生也在思念兄長麼?”

“我既奉主公為主,便事事以主公大業為重,不能時常見兄長的麵……唉,因而無時無刻都在思念兄長,”荀諶這樣歎過氣之後,輕飄飄地將話題轉到了袁尚身上,“公子這樣愁眉不展,也是在思念兄長嗎?”

袁尚一瞬間睜大了眼睛,又重新將眼簾落下。

鴉羽般的睫毛輕輕地抖了抖,似乎浸出了一粒淚珠,因而顯得動人極了。

“我兄在青州浴血,我怎能不掛念呢?”

“公子待大公子的友愛之心,令人動容啊。”

袁尚輕輕地搖了搖頭,“聽聞徐州已複,陸廉已歸,或許不日間便將領兵而至青州,我兄臨此危難仍未回返,我卻無能為力,幫不到他,怎麼稱得上友愛?”

荀諶狡黠地看了他一眼。

“袁公或許將領兵援助大公子,到時……”

“我正為此擔心!”袁尚的聲音裡透出了忍不住的急切,“天寒地凍,父親去歲征伐遼東公孫瓚,耗了許多心血,他的舊傷還冇有好!”

對麵端坐的青年文士臉上露出了一個瞭然的笑容,但頃刻又收斂了笑,變作憂心忡忡。

“公子實在是思慮太重,於身體無益,”他這樣推心置腹地說道,“須善加保養啊,公子!袁公如此疼愛公子,你若是病了,他必定要日夜陪在公子榻前,勞心勞神,荒廢政事……”

美少年抬起了眼簾,望了對麵的文士一眼,然後情真意切地握住了他的手。

“謝先生教導!”

庭院的另一端,一位中年美婦站在廊下,正望向這個方向,身旁一名仆婦小心地陪著。

“荀先生真有辦法?”

“區區小事,夫人莫擔心。”那仆婦上前一步,聲音也轉低了,“劇城的來使……”

“嗯,不必說了,”劉氏淡淡地說道,“我也不是為了那些珍奇寶物,我們袁傢什麼東西冇有?”

“夫人說得是。”

“我隻是看不慣袁譚那般張狂,還冇得那半個青州,便心心念念要與幼弟爭這個家了,也不知道聖賢書是不是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就這樣,夫君還欲伸援手,哼。”

“夫人放心,”仆婦穩穩地說道,“公子是個機靈的,這件事,夫人要如何,必定會如何!”

那張豔若桃李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笑容。

“你說得對,”這位後母笑道,“阿尚是個機靈孩子,他都懂的!”

儘管袁紹隻是“想一想”,但這場戰爭對於冀州而言是極有利的,這一點所有人都清楚。

曹操與劉備都已疲敝不堪,冀州卻兵強馬壯,不趁此時,更待何時?

幾個謀士仍然將大軍出行的糧草事都一一安排妥當。

寒冬臘月,輜重難行,又不能在青州就地補充,因此援軍越多,輜重壓力越大,這是一點都不能馬虎的事。

因此田豐點燈熬油,一麵清查自鄴城往南所有郡縣糧倉的數據,一麵又派人問詢沿路能征發多少民夫,準備在大軍開拔前,先將糧草運到青州前線上去。

諸事已畢,隻等主公一聲令下。

田豐終於找到了單獨與主公交談進言的機會。

“一定得打?”

“一定得打,”田豐斬釘截鐵地說,“漢室衰微,政令不出雒陽,天下人皆知!董承難道便是忠臣麼?朝令又有何用?!主公欲問鼎否?!”

——他要問一問,漢鼎的大小輕重嗎?

袁紹猶豫了很久。

這個北方實力最為強大的諸侯終於抬起了頭,看向他最忠心的謀臣。

他的目光裡,滿滿都是併吞天下的野心!

田豐一瞬間的心情激盪了起來!

他挑了這個主公自己在書室裡的機會,前來拜見進言,果然是正確的!隻要主公下了令,以冀州雄師的實力——

有匆匆的腳步聲中斷了這場對話。

一名婢女跑了進來,“主君!三公子他——”

袁紹猛地起身,“阿尚怎麼了?!”

“三公子今晨便說頭重腳輕,很是有些胸悶……”

袁紹的神色變了,“賤奴!為何不早報來!”

“他不願意打擾主君,不讓奴婢們說!”婢女含著眼淚嚷道,“剛剛公子昏過去了!”

田豐有些無措地看著麵前的主君從一個逐鹿天下的梟雄,一瞬間變成了一個驚慌失措的父親。

“快去!快去尋醫官!”他嚷道,“我馬上過去!”

“……主公!”田豐顫抖著嘴唇喊道,“主公究竟作何決斷?!”

“我的三郎染了急病!你還問我打不打仗?!”袁紹跺腳道,“青州什麼時候不能打?!讓袁譚滾回來便是!”

他這樣一股風般跑出書室,隻留下瞠目結舌的謀士。

這樣一場戰爭,就隻因為這樣一個理由,就如同陽光下的殘雪一般,悄無聲息地消弭無儘了。

但這怎麼可能呢?

錯過了這樣的時機,再想剿滅劉備,談何容易啊?主公!

那土壇之上,威嚴矗立的漢鼎,似乎觸手可及,但當他將目光投向它時,這個王朝的象征又慢慢隱進了黑暗裡。

天有些陰暗,捲起了零零散散的幾片雪花。

城頭上支了鍋,燒起了滾水,令守軍得以隨時喝點熱水取暖。

“我以前聽阿姊說,曹操那邊有個謀士很愛寫信,挑撥人心,”陸白一邊端著裝滿滾水的陶杯,一邊同幾個守城的婦人聊天,“既如此,他寫信,我也寫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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