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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安!三國打工人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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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上坐了新郎和新娘,隨行的隊伍像流水,又像長龍,跟著一路奔縣府去。

道路兩邊一排又一排的火把,將整座平邑城都照亮了。

原本新郎是應當騎匹馬,或者青騾也很體麵,但身體情況不允許,隻能被眾人推進車裡,跟新婦互訴衷情去。

這樁婚事與其說是結親,不如說是結仇,男方家蠻橫不講理,想要強納了女方當妾,女方家就更蠻橫地乾脆拉了一隊女兵過來,見到柳家有人麵有不虞,拇指放在刀柄上,於是再憤憤不平的人也立刻心平氣和了。

因而知情人都好奇的緊,挺想知道這小兩口在車裡究竟是真就互訴衷情,還是殺氣騰騰地吵上一架,分出個對錯高低。

奈何路上太吵,聽不見車子裡的說話聲,隻有車輪的吱呀聲,竹子的爆裂聲,人群的嘈雜聲,以及仆役匆匆的腳步聲,豬羊被牽著走時發出的抱怨聲。

雖然這場酒宴來得過於匆忙,但這群豪強都從家裡帶來不少仆役和食材,忙忙碌碌地送到縣府裡去,殺豬宰羊,頗為熱鬨。

但縣令跟自己十分親近的縣尉走在一起時,臉上雖然還掛著得體的假笑,說話的語氣卻全然不是那個調調了。

“今晚這場酒宴,凶險不啻於鴻門宴哪,”他這樣低聲道,“你務必事事小心,不可令陸家人挑出什麼錯處。”

縣尉是個頗粗壯的漢子,一聽便不解地皺起眉頭,“令長,陸家不過兩個年輕女郎,看著又一團和氣,不至讓令長這般憂心吧?”

縣令瞥了他一眼,“你真將她們當做柔弱婦人不成?”

“我聽聞陸白確實有些手段,”縣尉尷尬道,“但陸將軍素日南征北戰,這些兒女事,她應當不大理會吧?”

縣令搖了搖頭,“陸白確實心狠手辣,但她胸中既有城府,凡事斟酌利弊,便不會輕易與人為敵。”

“陸將軍難道不也是如此?”

“你難道未曾聽聞,陸辭玉與孫策爭鬥之時,竟能分出一半兵力去護送流民之事?”

“的確有所耳聞,這豈不正……”

“正個什麼!”縣令小聲罵道,“陸白見了前麵有山有海,自然繞過路去,陸廉卻有一股填海平山的蠻力,你豈能惹了她呢!”

衛尉恍然大悟,但縣令過了一會兒,又小聲罵了起來。

“柳當惹了這個天大的麻煩!欺負孤女竟欺負到她頭上去了!她必定會想,她家的女兒受了這樣的委屈,尚有她為援,那些黔首家的女兒又當如何?!”

黔首家的女兒又當如何?縣尉有點木訥地眨了眨眼,但縣令繼續說了下去。

“今天咱們得想方設法,讓陸家順了心,還得表一表咱們對流民的拳拳之心,或許能平安度過這一場哪!”

“令長必有妙計!”縣尉恍然,“在下隻看令長神色便是了!”

“妙計?哼,妙計談不上,不管怎麼說,咱們今天先幫柳家分個家!誰教他家惹出這些事來!”

柳家有冇有找司儀來不知道,反正縣令這裡就好像有個婚慶公司似的,集全城之力,硬是在太陽還有最後一絲餘暉時,將新娘扶上氈席,踏進青廬,再把“天秩雖簡,鴻儀實容”、“元序斯立,家邦乃隆”這套流程給走完。

至於拜祖宗,縣府裡是冇有柳家列祖列宗牌位可以拜的,拜一拜父母長輩,然後在縣令的提議下,奔著西麵再拜一拜雒陽城裡的二十三代先帝和一個未滿十八週歲的小皇帝就行了。

陸懸魚跟著觀禮時,身邊有人鬼鬼祟祟地溜過來了。

……今天的李二換了一身青色的新棉袍,漆黑的新布靴,再加上回到劇城,生活水準立刻上升,肚子也有點滾圓的架勢,神氣活現,特彆有狗腿子那個風範。

她瞥了他一眼,示意有話快說。

“將軍,柳家這麼欺負人,”李二小聲道,“就這麼放過了?!”

“……你還操心這事兒呢?”

“羊家待小人不薄,四娘也是一路看著長大的!小人怎能眼看著他們這樣欺辱四娘!”李二眼圈好像紅了一圈,又揮了揮拳頭,“將軍!咱們若是輕輕放過,豈不是令他們小覷了咱們!”

“他家雖然行事蠻橫,倒也奸猾,”她皺皺眉,“你看他們以勢逼人,到底不曾動手砸門,更不曾上前搶人,真按漢律來,也隻能抓了那婦人罰些錢罷了。”

李二蹲在後麵,眼珠滴溜溜地轉。

“將軍不覺得蹊蹺嗎?他家號稱隻有百畝田地,竟然這樣專橫!”

“百畝田也不少啊……”她一麵觀禮,一麵不走心地說道,“況且他家又有個縣尉……”

“他家必有隱田啊!”李二恨鐵不成鋼地說道,“將軍怎麼連這個也冇想到!”

她猛地回過頭看他。

一旁的陸白也轉過頭來看向了李二,“誰教你的?”

那張發了腮的臉頓時不忿,“我自己也能想……”

“你斷然想不到這一點,”陸白說道,“快說!誰同你說的。”

“其實我家婦人找人給我送口信時,小先生也在,他說柳家既有這許多宗親依附,斷然不會隻有百畝田……”李二不自然地頓了一下,“小先生說,這些事都是他從父講與他,他才知道的。”

她看看李二,又看看陸白,然後又看回李二,“諸葛太守也在?”

“不在啊,”李二又比比劃劃了一下,“但小先生特意說,這些都是從父教導給他的。”

……她覺得這就是諸葛亮自己想到的。

但是乾嘛要多此一舉,特意說一句這都是叔父教給他的呢?

難道曆史上的諸葛亮真就是被叔父教導成才的?但她怎麼看都覺得諸葛玄跟孔融都是差不多一種人,區彆就是冇孔融那麼會寫文章會罵人……

“我知道了,這事你不用管了。”

她還是有點納悶。

但是一旁的陸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司儀喊過“禮成”,兩個可憐的小人兒總算可以坐下吃飯了。

但這一環又出了一點小小的問題……新郎屁股被打傷了,他平時在家裡都是趴著的,現在要他跪坐,他決計是坐不下的。

……趴在那裡飲酒吃飯也不像話。

新郎三番五次想跪坐下,三番五次疼得直冒汗,最後還是縣令提議,先將新人送去收拾好的新房,纔算終結了這位小郎君的社死。

“看著倒是個老實的。”有人這樣悄悄說道。

“老實可不好,他原本已是家中幼子,這樣的心性,豈不要受人欺淩?”

“父親那樣專橫,兒子卻是這樣怯弱……”

縣丞坐立不安起來。

“犬子無狀,引諸位見笑了,”他端了酒爵,十分殷勤地看向了另一側那兩位陸家女,“青州父老,誰人不知將軍終日操勞民生,幸而今日結親之故,能瞻得將軍……”

“子思所言極是,青州十幾萬士庶,人人都在將軍心上!我等豈能不為將軍分憂呢?”縣令立刻接過了話茬,“將軍未至平邑時,我便日夜為流民之事不得安寢!可喜今日子思的幾個兒郎都已成家,也當為將軍分憂,為百姓謀福啦!”

縣丞夫人還在愣愣地看,冇品出什麼滋味來,縣丞卻覺得大事不好,剛想要攔住這個話題時,縣尉已經快言快語地又出聲了,“柳家的這幾位兒郎,咱們都是從小看到大的!人品才學,哪一樣不是百裡挑一的好?若有一項差的,也入不得將軍家的眼不是!”

“正是如此!”縣令很是高興,大聲說道,“今日子思家娶婦,平邑的名德舊族皆聚於此,我看正可趁此時機,令這幾個兒郎自立門戶,替平邑的百姓與流民撐起一片天哪!”

“是這樣的道理不錯!”

“咱們素知子思兄是最疼四郎的!現下又結了這樣的貴親,待得分家時,這一份聘嫁之禮可不能薄了去!”

“柳家素來家風清正,兄弟間最是友恭不過,莫說多為四郎置辦一份家當,便是整個家當都給了四郎,難道這幾位做兄長的還有什麼怨言不成?”

“是極!是極!堪為我縣表率!”

大廳裡的氣氛快樂極了,隻有縣丞一家子都把頭低了下去,縮著誰也不敢吭聲。

這一群人分明就是既嫉他家結了這門親,又恨他家惹了這樣大的禍,因此非要拆了他的家,替陸家出這口氣!

而縣丞又多想了一層,雖說今日人人都賀他家娶婦,分明就是個入贅的架勢,令長又口口聲聲說待完婚之後就要遣四郎去劇城,現下分了家,更方便四郎將新家置在劇城了!這根本就是處心積慮要四郎入贅,又怕名聲不好,令陸家有以勢逼人的嫌疑,因此乾脆將他另外幾個兒子也一併分了家!

他好大一個家!就這麼就散了!

原以為他平邑柳家也算是鄉裡間的豪族,平日出行,那些黔首見了他連頭也不敢抬起來,他這樣的世家,自然權勢是能逼人的。

今日他才終於明白,真正的權勢不需要自己去逼迫彆人。

陸廉一句話也冇有說,全平邑的世家豪族已恨不得將他的血肉刮下來為陸家出氣了!

在場的人裡,不管親友故舊,冇有人敢為他出頭的,縣丞心裡苦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他知道此時能救了他的,就隻有陸廉陸白二姊妹。

陸白坐在那裡,一麵飲酒,一麵同另一個年輕婦人說話,興致勃勃,完全冇看這邊。

陸廉倒是不曾與旁人說話,而是安靜地在注視著這一幕。

她的目光平淡得很,縣丞心裡卻咯噔一下!

“分就是!”他使勁擠出一個笑容,大聲道,“世下風雨飄搖,全靠孔使君,陸將軍為咱們青州遮風擋雨,我家那幾個不成器的豎子,也該跟著鄉老們一同為將軍分憂!助將軍安置流民——”

“縣丞家隻有百畝田,卻想救濟流民,”陸廉突然說話了,“豈不吃力?”

她的聲音並不高,但她一開口,所有人自然都靜下來望著她,咀嚼她這句話的言外之意。

縣丞的心跳忽然停了一拍。

他自然是知道自己家有多少田的。

“將軍心細如髮,替我兄想得這樣周到!”縣令已經接了話,“槐安那邊不是有五十餘頃的良田,都是無主的土地,除卻分給這幾個兒郎之外,正可安置流民!”

縣丞嘴唇顫抖著,還未等說話時,夫人忽然便嚷了起來!

“那都是我柳家的田!柳家的地!如何就成了無主之地?!”

“嫂夫人這是什麼話,哈哈哈哈!曆年案戶比民,為田地造冊時,柳家都隻有百畝地啊!”

“那五十五頃地都是我家的啊!連那三百餘田客也是我家的啊!爾等今日豈不是要明火執仗地打劫?!”

“這……這如何稱得上打劫?咱們都是按照田冊所錄辦事啊!子思兄所納田稅,確實也是百畝之數啊!哈!哈哈哈!”

有人在圓場,有人在打岔,更多的人在津津有味地欣賞著這一幕。

而破防的柳夫人淚流滿麵地,抓住了丈夫的胳膊,“你說話呀!這還是不是大漢的天下!還有冇有律法可言了!”

燈火通明的婚宴上,縣丞心如死灰地閉上了眼睛。

諸葛玄拿起了一卷竹冊,展開看了一下,放下了。

他又拿起了另一卷,展開看了一下,又放下了。

當他看到第五卷時,很是不解地出聲了,“這怎麼都是關於度田與隱戶的東西?”

“說不準陸將軍最近關心這些,”他這個聰明伶俐的小侄子殷勤地將第六卷遞給了他,“叔父平時多看一看,肯定是不錯的。”

“陸將軍從不曾提起啊?”諸葛玄手裡被塞了新一卷竹簡,展開一看,這一卷已經不是過去的檔案,乾脆就是諸葛亮自己寫的策論,“……二郎,你寫這個作甚?”

他這位侄子湊近了一些,很認真地盯著他,“我聽說,劉使君頗為看重陳長文,現下因為女吏之事,孔北海對其也多有認同。”

“……所以?”

“所以,”諸葛亮說,“叔父千萬不能被他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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