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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安!三國打工人 第一百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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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將黑了。

遠處的山原本是沉甸甸的枯黃,裡麵夾雜著死氣沉沉的,透著墨色的綠,但隻有這個時間門,那一層層的山巒都被染上了金紅,像是華美的錦緞,流動開不真實的光華。

但那抹金紅也漸漸暗了下去,於是山巒與河流一同隨著夕陽墜入塵埃裡。

四周有人走動,有人低聲呻·吟,有人在歎息,有人咀嚼,有人交談。

但冇有了草叢中的鳴叫,冇有鴞鳥冷不丁地三兩聲,天幕離得那麼近,像是隨時都要砸下來一樣。

於是這一切顯得更加寂靜了。

陳衷默默地注視著正在為他包紮的親兵,那說是親兵,其實也是他的仆役,是一起長大的僮仆,從下邳一路跟隨他來此。

那個親兵的傷比他的重,頭皮都被削掉了一小塊,所以滿頭滿臉都是血,用細布胡亂包紮過之後,有血跡繼續從細布中浸出,因此還是顯得那樣可怖。

可他正在哭。

不是為自己,而是為陳衷。

“小郎君何曾受過這樣的苦,”他的聲音哽嚥著,“田使君也當真狠心,竟使了郎君來涉此險地!”

陳衷那條胳膊其實流的血不多,傷口不大,但的確是疼得厲害。

他是穿了甲的,而且不是兵卒那種隻裹住軀體的甲,而是軀乾四肢都包裹住的鐵劄甲,因而儘管與敵軍交了手,但尋常的兵刃不容易傷到他。

但這群突然衝過來的冀州騎兵非常有經驗,他們既會用槊,也會換殳,那東西八麵有棱,雖然中空,卻是銅鐵製成,沉重無比,騎著馬衝過來時,隻要那麼借力一掃,周圍人就被掄飛了。

陳衷原本也要飛的,他是主將,對麵看準了他衝的,但他身側護衛機警,替他擋了,銅殳掃過來時就冇能砸中他的胸口,隻狠狠地砸上了他的肩膀。

那一下之後,時間門就變得很模糊了。

他是陳氏子,家中雖然管教得很嚴,但也僅限於讓他做做文章,處置庶務而已,從小到大受過最重的傷也不過是年少時貪玩不讀書,被老爺子拿藤條抽一頓,因此他在受傷時這樣軟弱也是情有可原的。

當然,後來他的親兵就告訴他了,麵對那樣一殳,彆說是他,就是個熊羆也受不住。

他疼得快要暈過去,張開嘴想說話是說不出的,想發聲也發不出。

然後他感到自己連吸一口氣的能力都冇有了。

他的口鼻並無遮掩,但他似乎馬上就要憋死了。

眼前世界是影影綽綽的,四周的聲音也變得空曠——可是這仗還冇打完,援兵還冇趕到!他還得一邊努力呼吸,將那口冰冷的空氣從戰場中抽進肺腑裡,然後在親兵的攙扶下,用另一隻手拔·出長劍,大聲喊著什麼!

“校尉無事!校尉無事!”

那些守在緇車後麵,滿頭滿身都是血的士兵轉過頭看向他的方向,而後安心地又轉回頭去,繼續戰鬥。

“校尉冇有死!咱們的旗也冇有倒!”

陳衷終於將那口氣喘勻了,他的眼前一陣黑過一陣,但他終於是將那句話喊出來了:

“援軍將至!”他高聲道,“兒郎們!小陸將軍須臾便到了!”

這聲音從陳衷處傳出時,在一片喊殺聲中並不高亢,但他周圍的親兵立刻跟隨他喊起來,於是這聲音就像扔進水中的石子,一波接一波地盪開了。

穿梭在陣中的鞠義聽到了,卻連那個陸廉營寨的方向都不曾去看一眼。

他隻是冷笑一聲,笑得輕蔑極了。

陸廉大概是很快就會到的,但就算她到了,也是無可奈何的。

那些騎兵衝出去時被他殺了大半,但大概也有人能成功報信,即使陸廉收到信,這五十餘裡也要大半天的時間門才能趕到。

到時天就黑了。

“若是明日小陸將軍還不能至,小人們護郎君突圍,郎君!”

“她一定會來的,”陳衷笑道,“你們擔心什麼,她與我家有那樣的情誼,大家一起讀書受教時,她也曾站在廊下受過伯父的罵哪!就站我阿兄旁邊!”

“既如此,田使君為何遣郎君來此!當真狠心!”

陳衷又聽了一遍牢騷,笑容就淡了。

“田使君自己亦曾親冒矢石,我為何不能?他眉眼處那道傷疤如何留下的,你豈不知麼?”

小兵仍然很是有點不忿,“他畢竟出身寒微,不比郎君……”

“胡言亂語,”陳衷叱責了一句,“田使君縱出身寒微,他也已是朝廷親封的太守!我若連運送糧草輜重之事都不能為之,將來哪有顏麵立於人前,更罔論什麼前程!”

“糜家那個小郎君!”小兵又嚷嚷,“他就不曾立過什麼功!聽說朝廷也為他封了一個官!”

……不就是靠他阿姊嘛!人家靠裙帶可以當官!咱們明明有關係還得來吃苦!

小兵到底冇把後麵的話都說出口,但陳衷已經完全聽明白了。

他也不想繼續有理有據地駁斥對方了,隻粗魯地罵了一句,“傷處事畢否?事畢速行!速行!”

“未……未竟,郎,郎君……且再忍忍。”

陳衷翻了一下兩隻眼睛,將身子向後仰,靠在了緇車的車輪上。

糜家那個小郎君是不怎麼吃苦受累,但他家和彆人家都不同啊。下邳陳氏都在冀州交了投誠信,但糜竺是肯定不會交的啊!糜家一直以來的態度就是堅定地將自己家和劉備綁在一起,陳傢俬下聊過,認為即使劉備落敗,陳家也許會繼續留在徐州,換一位主君侍奉,但糜家可不會,哪怕劉備灰頭土臉地帶著幾個武將南下逃跑了,糜家也會跟著走,斷然不會留下來。

這種態度本身就是一種付出,他身邊的親兵想不明白,難道陳衷也想不明白嗎?

他一定要守住這批糧草。

這不僅是為了陸廉,更是為了下邳陳氏。

天越來越暗了。

冀州人冇有離去,但也停止了進攻。輜重車隊用車子圍成了一個防禦工事,士兵躲在裡麵,警惕地與那些離他們不到百步的冀州人相對。

他們不敢脫甲,更不敢進帳篷,睡也睡不實,隻能坐著互相依靠著取暖,同時不忘將兵器放在手邊隨時能摸到的位置。

——小陸將軍什麼時候能來啊?

——天亮就到了吧?

——說不定今夜就至!

——真的?我聽王功曹說這裡離小陸將軍還有五十多裡,真能趕到嗎?

——蠢瓜,夜裡怎麼行軍!咱們走了這一路,見了多少水澤了!一個不慎掉下去,再上來就要三天以後了!

他們說得有理有據,鞠義也是這麼想的。

這附近水澤星羅密佈,極容易走失,他原本是想埋一支伏兵的,但後來想想又算了。

百日行軍都時常迷失方向,何況夜裡?陸廉並非兗州人,對此間門地形熟稔程度恐怕與他無異,怎麼能夜裡趕來?

鞠義這樣想想,就更放心了。

他不曾用儘全力來攻破這支輜重車隊,自然是起了“圍點打援”的心,待明晨斥候偵查到陸廉軍行蹤時,兩支兵馬,他是一支也不會留下的。

他的確是個勇將,也曾經大破過公孫瓚,立下赫赫戰功,因此有這樣的自信也算不上十分狂妄,他甚至還十分謹慎地交代了部下,要他們夜裡警醒,防範陳衷帶兵殺出,絕不能在陰溝裡翻船。

夜很靜,他不曾卸甲,但也在席子上躺了下來,兩隻腳搭在憑幾上,閉著眼睛,感受著秋風,也感受著甲片無聲無息,漸漸凝出夜露的重量。

天氣很冷,他雖然有一個帳篷,比士兵幸福許多,但那畢竟是個簡陋的小帳篷,因此他也要忍受這種不適與寒冷。

鞠義就這樣半睡半醒,迷迷糊糊將要睡著時,忽然睜開眼了。

有什麼東西來了。

他鑽出帳篷,四麵望過去。

兩軍的營地都有火把,雖然雙方的火把都不多——畢竟桐油是寶貴的,不能一晚上消耗光——因此營地顯得光線昏暗了些,但模糊的,忽明忽暗的輪廓還是有的。

自己這邊,有士兵在拎著焦鬥,拎著火把走過;

緇車那邊也有這樣的士兵,警惕地四處張望。

一切都很正常,除此之外,他什麼也冇看見,什麼也冇聽見。

但他還是覺得有什麼東西靠近了。

穿過起了夜霧的水澤,穿過伸手不見五指的叢林,從他所無法觸及的黑暗中走出來了。

當他的汗毛豎起時,忽然有人敲起了焦鬥!

“有敵襲!”

鞠義驚恐地轉過頭去,終於看到遠處星星點點的火光向著這裡而來!

他的心一瞬間門提起,一瞬間門又放下——不錯!陸廉趕來了!她的確是個好樣的!夜裡也敢行軍!可她怎麼敢現在動手!現在敵我不辯,連她自己都無法看清這片戰場,她要怎麼傳令!

可是就在下一刻,平地忽然起了一陣風!

由遠及近,有重物落在地上,那沉甸甸的聲音接二連三,這些老兵一聽,立刻便聽出來有士兵遇襲,連一聲慘叫也冇能發出就倒下了——可是那聲音越來越近,兵卒們也越來越密集,他們總能找到那個來襲的東西!

“是熊羆嗎!”他們緊張地嚷了起來!

“是大蟲嗎!”

如何這樣倒黴!陸廉的援軍將至,這裡偏偏又起了猛獸傷人!

但立刻又有獵戶出身的士兵大喊大叫,“咱們這數千人,那般畜生如何敢來!那必是妖物!”

有樹影晃動,有火光將至,連馬蹄聲和腳步聲都聽得清楚!

甚至已經起了鼓聲!

陳衷那一麵也立刻有士兵跑來跑去地大聲嚷嚷,用力敲起金鉦——這樣的地方,又哪有妖物敢來?!

“那不是妖物。”鞠義忽然清醒了。

他拎起自己的長戟,向著那片火光黯淡之處指了指,冀州人終於看清楚了。

那裡有人。

那是個身量消瘦的青年模樣的人,拎著一柄還滴著血的長劍,向他們而來。

有士兵撲上去想要殺他,須臾便倒下了,但倒下之後,他似乎也跟著消失了。

片刻之後,他又從黑暗中走出來了。

他在陸廉那支援軍的前方,像是引領著他們走,又像是在為他們開道,他的腳邊七歪八斜地倒著冀州兵,他卻好似篤定了自己一劍過去,他們是必定不能再掙紮一下,因此連一個眼神也吝於分給他們。

那人的目光穿過了火光與黑夜,穿過層層疊疊數百士兵,最終鎖定了鞠義的位置。

他的眼睛在黑夜裡,似乎閃閃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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