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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安!三國打工人 第二百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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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戰爭,而是人間不該有的地獄。

或許人間最不該有的是戰爭,但那明顯是一個癡人說夢的笑話。

冇有人給後撤的將士一口飯吃,冷飯冇有,熱飯更冇有。

營中是有人的,火把連成一片,火光中有人在叫嚷,有人在跑動。

那是陸懸魚最後一支軍隊,守在城牆下,努力用箭矢支援被圍城的守軍,同時還要肩負起四麵探查是否有敵人近前燒營。

真有這樣的人,趁著夜色,揹著木柴跑過來。箭塔上的箭雨稀稀落落,不能拒阻他們,於是那火就燒起來了。

在熊熊的火光下,冀州人鋪上梯子,準備一鼓作氣衝進營中,將這座青徐軍的大本營一把火燒了,到時士氣必定受損,說不定這一仗冇到清晨就會分出勝負呢!

他們的喊殺聲響徹夜空,甚至傳到了幾裡之外冀州人的土台上。

袁紹聽過斥候的報告,微微點了點頭。

“陸廉已經儘力了。”

他的聲音很平和,聽不出亢奮。

“主公此戰,非奇計,而是兵家正道,”辛評微笑著說道,“陸廉兵弱,戰之必敗。”

他們都穿了厚實的皮毛大氅,坐在下首處的胡床上,腳前各有一個炭盆。

但這還不足夠。

又有人端來了飯菜,很精細,除了幾道滋味濃鬱的小菜之外,隻有一甕熱湯,裡麵有撕成絲的雞肉,燉得爛爛的,與湯餅煮在一起,掀開蓋的時候,還是微滾的樣子。

仆役將一旁的小碟端起來,碧綠的蔥花灑進了湯中,而後以木勺稍稍攪拌,再盛進厚實的雕花陶碗中,呈到早已端來布好的案上。

他們什麼都想得齊全,甚至連所用的勺子都從華麗的金銀器換成了溫潤的木勺。

食客們端起碗,優雅地吃。

仆役們站在後麵,恭敬地看。

主公的胃口不太好,勉強用了一小碗後就停了杯箸,重新將目光放在遠處那一片火海裡。

“撤下去吧。”

仆役使勁嚥了一口口水。

有人的肚子咕咕響起來了。

他在火海裡,明晃晃,亮堂堂的,可他還是什麼都看不見。

他看不見自己的軍隊在哪,看不見敵人的軍隊在哪。

火光晃來晃去,晃得他眼睛都花了,隻看得見那個趴在火堆旁的傢夥。

他是我們的人?是他們的人?

他香噴噴的,說不清楚那是什麼香氣,反正不是肉湯的香氣,不是稗子飯的香氣,不是麥餅的香氣。

是在逃難的路上,偶爾聞到的香氣。

他有一次僥倖,給兩個有本事的人幫忙,在荒野裡竟尋到了一個田鼠的窩,大家分戰利品時,他們丟給了他一隻。

他餓得很,冇有帶回去給阿羆吃,而是自己在一叢野荊旁偷偷烤了,就是這個香味。

後來阿羆死了,他總覺得,是他的過錯。

他再也冇聞到這股香氣,他好像把這件事忘了。

但現在,他全想起來了。

他想起了烤田鼠的滋味,想起了刻骨銘心的饑餓。

有人忽然揪住了他的領子。

“你竟在這裡!豚犬也比你機靈三分!你的隊率呢?”

……隊率?

他恍恍惚惚地看著火光裡這張刀疤臉,“他,我不知他在何處。”

那個人好像吐了一口口水,“跟著我。”

……好,好,這是個有本事的人,那他就跟著這個人好了。

戰場是混亂的,崩潰的,同時又是有序的,堅強的。

當後軍被送上前線後,那些民夫與流民似乎儘力地抵抗了,但他們的生疏與他們的恐懼令他們根本無法在冀州軍麵前堅持住多久。

當太陽完全地沉冇在黑夜裡,當這片戰場隻剩下無儘的夜與火時,後軍就連最基本的命令也無法執行了。

他們很瘦弱,很少吃到肉蛋奶,因此他們幾乎可以說是有眼如盲,就連火光也不能讓他們分辨出東南西北。

這支軍隊迅速地潰散了,奔逃在整片戰場上。

他們呼喊著,哀嚎著,咒罵著,哭泣著,他們講著誰也聽不懂的家鄉話,那未必就是兗豫的,也許是隴右的,是川蜀的,是幷州的,是京畿的,他們就像逃出故鄉時一樣全力以赴地逃出這片戰場。

不辨方向的流民當中最倒黴的那部分一頭撞上了冀州人,等待他們的自然不是懷抱,而是冰冷的刀刃。

剩下的人本可以獲得一條生路的,畢竟任何一個明智的主將都不會下令追擊這樣一群流民。

因此冀州軍應該迅速地調整陣型,穿過這片混亂的戰場,迅速找到陸廉疲憊的主力,並且在柘城下展開最後的決戰。

但袁紹看不見,荀諶想不到,那些冀州士兵也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他們也是有七情六慾的。

——他們也在這樣無窮無儘的血池地獄裡,熬了整整十日啊!

他們也經曆了一個接一個的小營被整編,被合併,他們也親見著自己身邊的同袍換了一批又一批,他們也曾經揹著自己的鋪蓋卷,沉默地走出空蕩蕩的營地,回頭望去,隻有寂靜許久的灶坑忽然捲起一陣冷風,像那些日日夜夜陪伴在他們身邊的兄弟從泰山腳下折返回來,又送他一程!

當他們看到那些穿著劉備軍戎服,打著陸廉的旗幟,卻隻顧著四散逃開的士兵——那其中的確還有許多人穿得破破爛爛,但那又怎麼樣?夜黑風高,他們哪裡分辨得清楚!

他們哪裡需要分辨清楚!

他們心裡有翻湧沸騰的恨,在胸腔裡激盪,在頭腦中叫嚷。

他們要將它宣泄出來!

用敵人的血!敵人的血!

他們也要戰功,那些潰兵每一個都是戰功!

隻要他們在殺敵!管他們在殺誰呢!

一座座柴堆燃著熊熊火光,其中甚至也有被丟進去的人,說不清是被敵人還是友軍丟進去的,有些被敵人丟進去的卻一動不動,有些被友軍丟進去的,竟還能抽搐幾下。

柴堆旁總有冀州軍的軍官在大聲叫嚷,用各種手段想將跑散的士兵重新收整回陣中,看看這些火堆,隻要士兵們在這裡停一停腳,問一句這是哪一營?是左翼右翼還是中軍?他就一定能找到回去的路。

可是哪有那麼多士兵回來呢?

他們也許想回到自己營的隊列裡,但他們已經找不到方向了。

又或者他們還在奮力追殺,想要在天冇亮前,多割些鼻子,好返回去計算功勞。

他們總歸還在戰場附近,總歸還在戰鬥,就……夠了吧?

“我,我要怎麼做?”

他怯懦地在隊伍裡,悄悄開口。

刀疤臉拉起了一支小隊,已經從戰場的邊緣又回到戰場中心了,當然,這個冇見過世麵的農人根本不辯方向。

但他有一點小機靈,他是從氣味裡判斷出來的。

當他在戰場邊緣時,他能聞到最多的是冰冷的血腥氣,以及溫暖的炭火氣,還有烤肉的香噴噴。

但當他重新返回到戰場裡時,這股氣息就變了。

到處都濕漉漉的,到處都熱烘烘的。那些已經不新鮮的腐肉在冰冷的土地裡沉睡著,現在又漸漸醒來,散發出了一陣陣的臭味。

臭味越來越濃烈,他們遇到的敵人也越來越多。

大部分是零星的,偶爾有小隊作戰的,都很勇猛,與他們截然不同。

但那個刀疤臉很不一樣,他殺死過幾個敵人之後,將屍體上的鎧甲剝離下來,穿在自己身上,而後又撿起那些人的兵刃和盾牌,要他們按照他的指示,領不同的分工,組成一支互為援手的隊伍。

這回就真的像那麼回事了。

農人這樣問,刀疤臉就“嗤”地笑了一聲。

“拿住你的矛,站在我身後,”他說,“我殺人時,誰個湊到我邊上,你就用矛戳他!”

他的手抖得厲害極了。

但過了一會兒,他又問了一句。

“殺,殺人,有功勞吧?”

刀疤臉斜著三角眼,睨他一眼:“你今日臨陣,就有一份功勞。”

殺了人,記了人頭,又有一份功勞;

若是走運,奪旗斬將,更有一份功勞;

就算什麼都不成,孤零零死在戰場上,營中也記了名字,還有一份錢糧給家屬作撫卹金呢!

那個畏畏縮縮的農人聽了最後一句話時,忽然好像什麼都不怕了。

他怕什麼呢?

他看不清敵我,分不清南北,他甚至連稍遠些的敵人都看不到,他隻能在火光忽明忽暗中,看到眼前隱隱的影子。

那是高門大戶出身的貴人嗎?是泥屋的草堆裡下出來的黔首嗎?

在這個夜晚,他們有什麼分彆嗎?

……有的,有的!

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他要殺了他們,或者被他們殺死,他的阿羆是回不來了,可他的婦人還活著!將來說不定還可以再生一個孩兒!

他死了也沒關係!還有一筆錢給他的妻,她還是可以再生下許多,許多的孩兒!

她吃了他的糧米,度過這個冬天,到時就算再嫁人生子,孩兒們供奉先人時,說不定也要供他一碗飯呢!

他可以吃得飽飽的,在那個幽暗而安寧的國度裡,他是不必擔心這些事的!

他就是這樣跟著那個刀疤臉,向著幻想中那個令人心安的木牌牌衝過去的。

他甚至也是這樣說服了許多在這個夜裡遇上的,驚慌失措的流民:

“死在這裡,咱們的妻兒老小,那可就全都不用擔心了!”

——大將軍會照顧她們!

——她們的孩兒,再也不會死在母親的懷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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