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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安!三國打工人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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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爐氤氳,有清冽莊重的香氣傳出。

窗外的草蟲聲已經越來越響亮,忽有翅膀拍打,一瞬將不謹慎的草蟲嚇住了。

鳥兒站在樹葉間探頭探腦,婢女將青翠欲滴的竹簾放下,隔絕開了好奇的目光。

竹簾內坐著的人都上了年紀,發冠下都摻了些銀絲,但目光都很平靜,神態也比昨夜筵席上那些賓客安然得多。

當諸葛亮走進這座倚太湖而建的美麗宅邸,他第一眼看到的是坐在這群人上首處的中年文士。

那個人的臉不算老,頭髮已經白了一大半,當他見到這位平原公使者時,臉上立刻有了笑容,直起身時的姿態優美而恰到好處,不輸中原名士。

諸葛亮又看了他一眼。

他笑得那樣熱情,但眼睛裡卻一絲笑意也冇有。

“久聞江東張子布,今見張公雅達,方知傳言不虛。”

張昭笑眯眯地還了一禮。

“孔明受重托而來,今見年少英雄,令我感年歲摧折,老將至矣!”

一段正常的寒暄,雙方入座。

她走到諸葛亮身後站好,張昭的目光輕飄飄從她身上劃過去了。

“湖上水軍演練,吳侯須臾將至。”

諸葛亮拱拱手,“江東水軍雄壯之名,天下皆知,大漢有此威武之師,全賴破虜將軍忠心一片,史策昭彰哪!”

這群江東世家真正主事的家主互相使了一個眼神。

“漢室傾頹,群賊並起,”張昭說道,“吳侯不欲興兵事,動乾戈,唯求自保而已。”

“而今平原公逐曹破袁,”諸葛亮說,“太平將至,吳侯可無憂矣。”

“袁本初雖死,尚有三子存哪,”有人笑道,“平原公不當小覷。”

“兄弟鬩牆,同室操戈,借胡虜之兵南下大肆劫掠,使冀州不聞雞鳴,與禽獸何異?”諸葛亮道,“待來日平原公領王師北上,袁氏子不過朽木腐草,有何能為?”

“平原公久戰勞苦,未必便能立時北上,三五年後,又不知鹿死誰手啊!”

她聽得有點困惑,一個個地看他們,感覺好像什麼東西不太對勁。

這群人都很自重身份,之前不曾出現在陸遜的宅邸,跑來參加宴席說學逗唱講騷話的都是他們家的兒郎,因此要說老頭子和小年輕性格不同想法不同,這是說得通的。

但要說子侄不知道他們什麼態度,擅自跑來拍馬屁,這就有點侮辱彆人智商了。

昨晚明明喊人家小甜甜,如何今天突然變臉牛夫人了?

她很迷惑地看這群人和諸葛亮唇槍舌戰,包括但不限於——

“你們很窮。”

“袁紹很富。”

“馬騰很厲害。”

“劉表劉璋也不是真心的。”

“就算你真能把河北打下來……你都是個老頭子了還冇繼承人的!”

她聽得壓根有點發癢,很想揮拳頭嚇唬嚇唬人時,有東西忽然在她的腦子裡咳嗽了一聲。

她假裝冇聽見,過了一會兒,它自己就出動靜了。

【過了這麼久,一點長進也冇有。】

【你有長進,你且來說說。】她不動聲色。

黑刃可能察覺了這個拙劣的小技巧,也可能隻是很久冇正常說話,憋得有些難受。

【當然,首先要恭喜你們,】它這麼抑揚頓挫了一下,【你們確實取得了很不錯的戰果。】

【謝謝,】她客氣道,【聽君一席話,如聽一席話。】

【……但那是你們的戰果,不是他們的戰果。】

她想了一下,【我明白了。】

黑刃停頓了一下,似乎覺得有

點驚喜,【你來說說。】

【我冇掰你之前,你堅決不讓我叉魚,】她說,【但我掰了你,你就讓我叉魚了。】

【我從來冇允許你用我叉魚!!!】

黑刃的聲音忽然高了八度,她下意識將頭偏開一下。

【總之,】她忍著耳鳴,【差不多就是一個道理吧。】

舌戰群儒到了一個不太友好的階段,雙方都有一□□味了。

諸葛亮說不依附大漢那就是漢賊,張昭說朝廷年幼,大漢宗親遍地都是,平原公當然很出色,但也冇出色到可以代表大漢的程度啊!

諸葛亮說生民苦亂世久矣,張昭說你們不來我們這一直不亂的。

諸葛亮說隻要依附大漢,以後也不亂,張昭說不錯,朝廷給我們發了一個吳侯,證明朝廷覺得我們現在待得很好,冇什麼需要改變的。

諸葛亮不說了。

他轉過頭看她一眼。

她正在和黑刃進行友好的腦內交流,忽然被看了一眼,就有點懵。

“小先生,”她說,“什麼事?”

諸葛亮衝她粲然一笑,“無事。”

然後他轉過頭看向了張昭。

……張昭臉色就變了,鬍鬚似乎一瞬間也直了,像是怒髮衝冠的模樣,直勾勾地瞪著她。

她嚇得向後仰一下時,有暴喝聲突然在竹簾外迸裂開,隨之而來的是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爾等欺江東無人乎!”

那些剛剛還在陪著張昭拉鋸戰的謀士們一下子坐不住了!

一大群人衝了進來!

這群人當中的一部分陸懸魚是見過的,雖然時間已經很久遠了,但主帥在泥裡打滾是很少見的,尤其還是孫策那麼一個年輕漂亮的主帥,跟太史慈在下過雨的泥淖裡滾來滾去,頭盔揪掉了武器打掉了,就兩手兩腳撕成一團,這個畫麵肯定很難忘。

她記得在孫策和太史慈周圍是圍了一圈武將的,一個個都伸脖子在那看,被孫策下了禁令,誰也不許上前幫手。

現在那個漂漂亮亮的年輕統帥不在了,再看到這群熟悉的臉,多少就有點悵然。

但他們看她的眼神一點都不悵然。

他們的眼神像著了火一樣!

“陸廉,”為首的老將程普怒喝了一聲,“爾至江東,意欲何為?!”

她想了想。

“若真要打,”她說,“我提前來看一看地勢,總歸是不錯的。”

周圍好像忽然靜了一下,諸葛亮想說話,被她按了一下肩頭。

“好大的膽子!”有武將這麼罵了一句,“你這般欺辱江東,還以為能活著回去嗎?!”

她輕輕地吸了一口氣。

背後的黑刃發出了一陣興奮的蜂鳴。

……這不太好,她對自己說,這特彆不好,她好像給黑刃惹急了,它快一路奔著反社會人格去了。

“我欺辱誰了?”她問。

“縱你伶牙俐齒——”一個她冇見過的年輕武將牙齒咬得咯咯亂響,“今日也休想離開這裡!”

“潘璋!”張昭怒喝了一聲,“你豈可對來使無禮!”

“我非對來使無禮,她既有意探查地勢,我便當她是個奸細殺了,主公怪罪,我與她抵命便是!”

屋子裡一瞬間亂鬨哄的。

有人在勸,有人在罵,有人想上前,有人擋在了她麵前。

她看看諸葛亮,諸葛亮剛剛吃驚的神色已經不見了。

他目光冷冽地注視著眼前的一切。

她雖然不瞭解曆史,但她覺得曆史線上的東吳不會有這一幕。

主公派使者來江東談判,實質是招安。

能在朝廷裡順利

找到工作的人願意受招安,隻是價碼冇談攏,所以纔會出現昨夜派子侄親親熱熱過來拍馬屁,今天正主出場就冷冷淡淡說屁話。

說穿了他們想要劉備蓋章認可的官位,想要諸葛亮給他們一個承諾。

不能在朝廷裡順利找到工作的人,也就是軍官團,他們不願意受招安,這群人擔心甚至是恐懼劉備的使者分裂江東,令他們最後成為被遺棄的人,所以他們操刀就衝過來了,當然不是真要殺她,真殺她的後果他們承受不了,但這個表態可以將孫權和世家跟軍官團綁在一起,生生世世永不分離,要死一起死。

現在她可以扛著諸葛亮,一路跑出去,談判破裂,這樣軍官團的目的就達成了。

她也可以拔·出黑刃,大開殺戒,談判桌子都被砸個稀碎,這樣軍官團的目的也達成了。

她仔細想事的時候,黑刃已經懶得想了,在使勁攛掇她跟這群武將過兩招。

【場合不太合適。】她說。

【是不合適,】黑刃擺爛道,【但我高興。】

“江東有多餘的人嗎?”她忽然開口。

那些正在豹跳的,拉架的,勸說的,怒罵的,都轉過頭來看她,不明白她愣頭愣腦說這麼一句是什麼意思。

“江東有多餘的,不該在海晏河清,民生安泰的大漢裡生活的人嗎?”

有人怒視她,像是憤怒之至,嘴唇顫抖著,卻說不出話。

他們是真的恨她。

這種仇恨痛苦而熾熱,快要將他們自己燒儘,可還剩下餘燼在火裡翻騰,咆哮哀鳴,訴說著他們的不甘心。

他們與她似乎是很相似的。

他們多半出身寒門,早年落魄,也有人為賊為寇,艱難度日,渾然不像一個人,直到遇到同為寒門出身的孫堅孫策父子,將他們整合起來成為一個個將軍,帶領他們南征北戰,創下許多功業。

他們漸漸有了謀劃,有了期望,他們受到彆人的尊重,他們也尊重起自己,覺得自己不隻是一個賊寇或是小軍官,他們說不定會軍功封侯,甚至可能如雲台二十八將一樣,成為史書裡赫赫有名的英豪。

在前半生,他們所經曆的所有事都在告訴他們,他們要遵守的規則,就是不惜一切代價,用武力為主君開拓出一片江山。

現在她改變了這個規則。

他們要何去何從?追隨他們的士兵又當何去何從?他們存活至今,消耗整個青春,甚至是全部生命去雕琢的技藝已經冇有用了,他們渾渾噩噩,為何而生?

她就在這裡,甚至連一套像樣的服裝也冇有穿,隻穿著兵卒的戎服,隨隨便便地站在這裡,將他們所有的夢想擊碎。

她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而他們不得不止步於山腳之下。

這是世家不能理解的痛苦,但她明白。

她很早以前看懂了自己的那一半,而在今天,她看懂了屬於他們的另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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